無盡劇場Ⅰ - 第十三章殘稿之途

霧裡的地，是冷的。

小鬼從微暗中緩緩睜眼時，第一個感受到的，是背後傳來的冰硬觸感，像是石板，又像未成形的泥頁。他嘗試起身，骨頭卻像卡在某個舊夢裡，整整僵了好幾秒才重新活動。

呼吸間，鼻腔灌進濕濡的灰塵氣味，帶一絲鐵鏽的血腥。

「喂。」一聲熟悉的低沉男聲從不遠處傳來。

他轉頭。那人蹲在幾尺之外，一隻手撐著膝，一隻手翻飛著銀線，在自己胸口來回比劃，像在確認著什麼東西。

「……你醒了啊。」遊君抬起頭，語氣懶洋洋，神情卻微蹙，「我們好像走進了什麼『不在劇本裡的地方』。」

小鬼咬了咬牙，扶著身旁的石碑站起。那石碑已裂成兩截，刻痕幾乎辨不清字。腳下是一層厚厚的白灰與塵碎，像是被風長年吹灑過的祭地。周圍沒有完整建築，只有些像被忘記的歷史殘件，傾倒交錯。

遠處是看不清輪廓的薄霧，沒有風，卻能感覺它們緩慢地動著，像是什麼東西在呼吸。

「這裡是哪？」他喃喃。

「不知道。」遊君站起來，拍掉大衣上的塵屑:「不是支線副本的模樣，但也不至於是死路。感覺像……某種被廢棄的區塊。」

小鬼側頭望著他：「你怎麼知道？」

遊君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用腳輕輕撥開身邊一塊碎石，石下有些淺淺的線刻。那不是裝飾，是某種殘破的引導陣，像是被抄寫一半就停筆的符文。

「這地方，有系統的痕跡。」他低聲道:「但筆跡斷了。」

小鬼聽不太懂。眼前的景象，像是劇本遺留的廢案：沒有劇情、沒有角色、也沒有系統提示。他們就像突然從頁面上被撕下來的名字，扔進這個還沒寫完的「章節縫隙」。

「這裡，是商人讓我們來的，對吧？」

「沒錯，是他。」遊君拉緊衣襬，銀絲在袖間輕響:「身為背景NPC卻主動替我們解圍，他怎麼想，我不知道。等他出現再說。」

兩人沉默了一會，像是誰都不想先說出那句話。

「他可能……沒活下來。」小鬼終於開口，聲音很低。

「嗯。」遊君緩緩點頭，然後看向四周:「那邊的香火才剛燒完，應該是他提前留下的，還沒完全熄掉，這裡暫時還算安全。」

小鬼看見不遠處一塊倒塌的殘碑旁，地面有一些還未乾透的黑灰與粉末，那是詭香燃燒後的痕跡。火已熄，但氣味還在。

小鬼手搓灰燼時，還能感到微弱熱意，腦海閃過那道靜靜給他灰布包的身影。

「你覺得他想我們做什麼？」

「不一定是要我們做什麼。」遊君蹲下來，用銀絲繞過石塊，像在尋路:「也許是要我們看。」

「看？」

「看這些還未寫完的東西。」

他指向地面，一道不完整的筆痕從碎石間斜斜延伸，像是曾經有人在這裡落筆，但筆墨中斷，語句未完。

「有人在這寫過東西，但沒寫完。這地方——」遊君站起身:「像是劇本的殘稿。」

小鬼一愣，突然有些明白。他低頭看著腳邊那道破碎的筆痕，忽然覺得有些熟悉，卻又說不出在哪見過。

一旁遊君抖動大衣，甩了甩指上的銀絲，如同試探琴音。銀絲之下，遠方的一道斷碑隱約浮現出淡淡的紅光，似有東西藏匿於下。

小鬼立刻過去，雙手撫開碎石塵土。

那是一頁被撕裂的筆記，字跡潦草、筆力卻深，如利刃刻石——

【……筆不只為書寫。筆即權能。權不止於改寫，亦能喚魂。】

「喚魂……？」小鬼輕聲。

「雖然腦子還有點混亂。」遊君苦笑:「但這像是我應該記下來的東西。」

小鬼笑道:「我曾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對吧？」

「記得。」

「知道我的感受了吧……但你還記得怎麼耍著銀線，還記得怎麼壞心眼的笑、還是讓人覺得可靠……好像也不是很可靠。」

遊君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我就是我，像寫完的作品即使被擦去幾頁，作者還是能原樣補回。而你，就像這裡，寫了一半還沒寫完的地方。」

小鬼愣了。

兩人之間的空氣靜了一會，只有霧氣不斷擴散與聚合，小鬼像在思索自己該長成什麼樣。

直到——

遠處，一道破碎聲響起。

像是紙頁被緩慢翻過的聲音。

不是風。那是某種存在，正在接近。

小鬼與遊君同時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裂縫，從那裡張開。

不是地裂，而是霧氣自動分出一道門，像誰在無形中落筆，將下一頁翻了開來。

門後什麼都沒有，只有虛無與靜止。

但他們都明白，這是路。

是下一段劇情的入口。

小鬼沉默片刻，開口：「如果這是殘稿……那代表接下來的路可以重寫，對吧？」

「如果你有筆。」遊君歪頭笑道：「或者能用血。」

「我現在只有刀。」小鬼握緊裂羽，眼神堅定。

遊君側頭看他，忽而一笑：「也夠了。」

遊君甩了甩手指，銀絲再次延伸：「那就走吧。別讓那死老頭的香白燒了。」

兩人同時邁步，踏進那未完的下一頁。

霧氣再一次吞沒他們的身影。

他們踏入那裂縫的下一刻，書頁如被風吹翻，無人之手繼續書寫這場「不該存在」的章節。

而那片空白，也將在他們之中，生出下一道「選擇」。

——但也許，這次，不是只有劇本才能寫下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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