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原來你一直都牽著我 - （二十三）療傷

派出這批黑皮客營救小糖的「時爺」，正是白大哥。

時爺這個稱號的由來得於六十年前，白石在千盞城混社會混出名堂來的那陣子，人人都耳熟他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時也，命也，運也。」

又聽他名字叫石，某些「時」、「石」不分的人就順口給白大哥奉上「時爺」這個外號。

他本人也覺得這封號不論是聽起來或看上去都挺風雅，就喜滋滋地領受了這份美意。

時爺一個箭步沖上前把小糖翻過身來，伸手探她的鼻息。

「糟了，氣息怎麽會這麽弱？」

不誇張，登時他感覺自己的心臟也挨了黑皮客鞭上三千一百五十下。

「大概是見了你手下的人今天這副陣仗，還有那些蠟屍，驚嚇過度了吧⋯⋯又等了好幾天才總算等到你來，一時情緒太上頭，所以就⋯⋯」

「不對。」時爺喘著沈啞的氣，打斷大姊大——十年前認他做義弟的「旗袍畫師」徐若雪——的話，面色難看得像是被餵了把苦土。

他的手離開小糖那張這好似殞石侵撞過的臉，撫上她的左腕，掂量起脈膊。小糖這會兒脈動微弱，白石不信邪地去把另一只手的脈，卻是更弱，且不穩。

她兩只手都冷得像冰塊，一股寒凍之氣從小糖的體膚蔓延至白大哥的心口，逼得他喉頭一緊，咬牙切齒地低罵：「呸，一群除了造孽啥也不會的畜生，把這孩子折磨得五臟六腑沒一處是好的，這瘀血都積上幾天了？敢搞我時爺的人搞成這樣是真的活膩⋯⋯」

徐大姊聽了一驚，心里奇道：這丫頭傷得有這麽嚴重？完全看不出來啊！？

她哪里知道，小糖之所以能一直硬撐著一副好端端的沒事樣，全是靠著「再見白大哥一面」這懸念激出的強大意志力。

現在人見到了，她就能放心地⋯⋯不管自己死活，也不管那花癡的死活了。「走，回金山客棧，這耽擱不來！若雪，揹她上車！」

白石扶起小糖把人家往徐大姊懷里一塞，將胸前烏木項鏈繫著的深紫短笛連吹三聲急促尖銳的高音，要這一大票黑皮客哪個老鼠洞出來的回哪里蹲著待命。

「動作快點，再遲下去她會沒命的，記得，小心點掉著人了！」

要不是這時候的小糖性命垂危，不曉得她是白大哥乾女兒的徐大姊肯定要吐嘈一句：娘親喲，你自己的女人，自己不抱推我這來嫌燙手啊？你那通心疼難通全是演的？像話嗎？要是被老姐我抓到你把人家玩完就扔，我準把你揍到全身粉碎性骨折⋯⋯

「金山客棧」是頂著時爺臉面以鎮守千盞城一方的一座「大靠山」。

這幾十年來白大哥隱居花好月圓村，客棧的當家主人即是徐若雪。

小糖沒有在金山客棧待上很久，甚至連過夜也無，白石憂心綁架小糖的人馬是別有居心，很可能要趁她徘徊於鬼門關之時來一手「送佛送上天」，便不敢久留此地，連夜忙把小糖和偵探社社員們送回永愛鎮。

「她會不會就這樣永遠醒不過來了？」

「噓！別烏鴉嘴亂說話！」

「可是，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有四十幾天了吧？」

「你要相信白大哥，他的辦法一定行得通的！」

「是呀，你看！小糖身上的傷幾乎都好了，連——」

「但是白大哥說會要人命的是內傷，那我們又看不到，怎麼能確定？」

重回永愛鎮的第四十三天，小糖仍陷於昏睡狀態，然而，雖然她無法睜眼和說話，動也動不了，聽覺與意識卻神奇地逐日恢覆著。

這些日子里來探望她傷勢的人——偵探社的朋友們、江阿姨和王阿姨、鎮長夫婦和雲瑤小妹妹——於她床榻前交談或耳語的內容她多少都聽進心里去了。

可是，有一個人的聲音，那清透溫柔的嗓子，小糖等呀等著，始終等不著它出現。

為什麼？

他生氣了嗎?

他⋯⋯對她深感失望了吧。

那個什麼時爺⋯⋯真的是他嗎？

「小妹妹，我算過了，姊姊這一兩天差不多會醒來，到時你幫我把這一杯拿給她喝。小心燙。」

！？白大哥？

「好～白葛格掰掰～」

⋯⋯沒動靜了。

那花癡就這麼走了？

「咳咳咳⋯⋯咳嗯！」

小糖猛然睜眼，坐直身板，直勾勾盯著前方，忘了房門是在床的右手邊，只看見一張以草書寫著「緣起性空」的大字帖。

「姊姊！姊姊妳醒啦！太好啦，妳沒事吧？妳要把我嚇死啦！」

江雲瑤的小嘴因驚訝而圓張得可以塞顆土雞蛋進去，她三步並兩步地衝到床邊，將白石交給她的瓷杯遞給小糖。

「白哥哥說只要看到妳一起來就要給妳喝這個。」

「謝謝，這是⋯⋯」

她以為白石會讓她喝中藥或補湯，結果是一杯純濃的熱牛奶。

小糖閉眼淺淺抿了一口——嗯，姓白的肯定在裡頭放了糖。

還放多了。

牛奶很香，不過更香的是——「哇！天啊，怎麼有這麼多的⋯⋯玫瑰花？整張床都是⋯⋯雲瑤，這些花是一直都守在我身邊的嗎？是不是白大哥他——」

小糖昏迷期間無一刻不是躺在皎皎的白玫瑰花團裡，她發現最靠近自己身體的花都枯萎、凋謝不了，只剩最外邊那圈的仍鮮嫩欲滴。

「對啊，白葛格每天晚上都會來幫你換一床新的白玫瑰花，而且他還特別提醒大家，說怎樣都不可以亂碰這些花⋯⋯」

小糖清楚直腦直腸的江雲瑤不大會胡編故事，這些話是可信的。

她眼睛不由得刺痛了起來⋯⋯她以為白石不願意理她了，可他才是那個來得最殷勤，沒有一句廢話，默默做事的人。

「白哥哥他⋯⋯走了嗎？」

「應該沒有，在樓下和鎮長阿伯聊天吧。」

小糖將還剩三分滿的瓷杯隨手擱在床頭櫃上，翻身下床的時候小心翼翼地不把玫瑰弄掉到地板上。

「走吧，跟姊姊一起去樓下陪客人。」

她拿起衣帽架上的薄荷綠外套，邊走邊穿，走得急匆匆的，遠遠看著⋯⋯像一個黑長直女鬼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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