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原來你一直都牽著我 - （十九）約定

偵探社一行人有驚無險地抵達湖岸時，遠遠地就望見一道淺藍色的身影佇立在某艘停泊著的小舟上。

白大哥手捧一素雅的折扇，扇面擋了他大半張臉，單單露出一雙目光犀利的眼睛端詳著那五個全鎮最會找死找罵的小鬼頭。

「謝白大哥幫忙，這是我們喂剩的奶油酥，真的很感謝您，那麼⋯⋯晚安。再見。」

陳清韻奉上只要是懂一點世故的人都要倍覺可笑的致謝禮，但白大哥又太懂世故了，沒計較，親切地微笑揮手送走四人，半句不堪入他們耳朵的話都沒說出口。

對那四個他是懶得罵，而對這會兒留下來、臉上有兩條又長又滲人淚痕的小糖，他實在是……捨不得罵。

「我猜妳有別的要緊事想告訴我，剛剛在電話裡頭不方便說？」

小糖默認這狐仙百分之一百會讀心術，就是不願承認也許他跟她有心靈感應。

「嗯，我——」

白大哥又作妖，從盒子里取出一個圓整的奶油酥，挀成兩半，一半眼明手快地塞滿了小糖的小嘴，另一半扔自己嘴裡。

「沒事，我聽著呢，妳繼續。」

其實這個插曲也騰出了些時間給她更慎重地組織語言，最後她決定刪去自己決定要誅殺神偷的部份——小糖也沒對社員提到這個，一方面是為了在奇境居民心中維繫好形象，一方面是怕這事太駭人聽聞，萬一傳出去，怎麼可能不打草驚蛇?

終於，她條理清晰、有憑有據地同白大哥分析那天初訪無憂殿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解釋奶黃包鬧鬼的傳聞背後的因由，以及拉幫結社後的每次行動。

一番巨細靡遺的交待下來，白大哥面色愈發凝重，就算後來他張開折扇遮擋，卻是欲蓋彌彰，小糖仍然從他眼底波光流轉中探出那一絲神秘而危險的⋯⋯戾氣，暴戾的戾。

「原來是這樣⋯⋯，之前我還小看妳了。哈，我現在知道美貌是妳最不值得一提的資本了，妳確實是特別聰明靈秀⋯⋯」

倏地，那戾氣在他開口前即消散得無影無蹤，他又恢復了慣常的厚臉皮，甚至盡顯輕浮——也不曉得是奶油酥吃多了，他整個人油膩起來，收起折扇，以扇尾輕輕挑起她的下巴，魅眼魅笑地凝視面前這「完全不值得一提的美貌」好一會兒。

「可惜跟我比起來，妳還是算蠢的囉。」

這人居然在放過她的下巴後接著在小糖頭頂用扇尾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

她遲了幾秒鐘才把低下的頭重新「拎」起來。

那幾秒鐘的時間，她是在祈求：阿月啊，我不清楚妳是我的誰，也不確定妳是不是我的前世，但若妳還有一點魂魄在人世，求你替我把這臭不要臉的——踹下船喂魚去！

「為什麼這麼說？」結果阿月沒顯靈，小糖只得溫柔客氣有禮地虛心討教。

「因為我看妳根本不知道自己會被這個任務害死。被暗殺、被逼得自殺、撞上意外身亡、病死、被活活氣死、餓死、被先奸後殺、溺死、被燒死、被活烹來吃、被毒死、噎死、過度傷心重度失眠後暴斃⋯⋯妳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也沒人能提前告訴妳。別這樣看著我，我又不是通靈的，我不過是經驗豐富閱歷多，用幾十年風花雪月涵養出的大智慧推敲出這層因果。哪知妳和哪種死法最有緣？」

過去白大哥鮮少對小糖說難聽話，今天毒舌首次亮相，一字一頓竟和暗器連環攻似的，招招致命。

要不是過去她被家人罵慣、PUA慣了，也羞辱慣了，煉出金剛不壞的心臟，早就當場死於這毫不留情面的句句誅心了。

她一時語塞，他又說了：「更何況，妳還想殺人，先斬後奏⋯⋯就不怕報應？」

小糖聽得連連後退，跌坐在船尾。

姓白的怎會連這她發誓打死也不招的部份也推敲明白了？

「完了完了⋯⋯」

他仰天長嘆，手抖著狂搧紙扇。

「我聽到妳扯那什麼肅殺之意，也跟著胡亂扯出方才那句話，本想用來活絡氣氛，都準備好挨妳揍了⋯⋯現在瞧妳這反應——好，好，我的好姑奶奶，妳還真他媽的動了殺心。」

他收起折扇，隨便一扔，跟著坐了下來。

「知道楊脩這人嗎？」

「知道。」

「知不知道他和曹操發生過什麼？」

「⋯⋯知道。」

「知道就把故事全都說給我聽聽。」

「我不要。」小糖有些惱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講重點。」

白大哥沒見過她這一面，又無心瞥見她面上的淚痕，再開口時，語氣柔和了不少。

「記好老話一句：聰明反被聰明誤。楊脩這種人，可算世上稀罕的了。曹操那種貨色，天底下多了去了。假如妳堅持為千盞城的破事一意孤行，一條獨木橋走到黑⋯⋯我蠢、我笨，我實在想不通妳怎麼能活。」

「我不管，你不幫我，這事肯定越拖越久⋯⋯要拖過過了一年，我就不回去我那邊的世界了。」

「不幫。而且我還打算想法子強迫妳離開這是非之地。」

她的下巴掉了下來。

「你說什麼？」

「我說——妳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回不回去這事可由不得妳。」

他雙臂環在胸前，架起一副油鹽不進的嘴臉。

「我說過，我是第三種人，身不由己，被人強逼著留下來的。由我這種人硬逼妳回去——天經地義、天地良心。」

白大哥這句何止叫發瘋？分明是故意犯賤！

「良心？好好笑。長生燭的案子攸關多少條人命，你要我撒手不管逃回原本的世界，難道還奢望我不要惦記著你們的死活、不會一輩子良心不安？我看你老人家千真萬確有病！」

「不是有病。這是因為我喜歡妳。」白大哥一本正經地聲明道。

什⋯⋯WTF！？

唐樂臨心想自己從一顆單細胞受精卵長到這麼大，第一次碰上有人像這樣，臉不紅氣不喘，甚至略帶嚴肅地對她告白！

「小糖，我是真心喜歡妳——不過別誤會，只是想認妳當義女的那種喜歡。我原本想⋯⋯如果妳最後選擇留下來，我就自願作妳乾爹。問題現在情況變成這樣，我畢竟不希望妳死，本來我不願幹涉妳的決定，這下子說什麽我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妳留下來送命。」

語畢，兩人相顧無言，任憑風水月淹沒掉各自的心事。

「爹。」

一聲乾啞的爹差點沒把白大哥嗆得原地咳死。

「謝謝你喜歡我哈，其實我也不討厭你，所以我想⋯⋯你要當我乾爹的話不用等到我留下來，現在就可以啦。」

也不管他答沒答應，她又繼續說：「我的座右銘是寧可後悔也不願留遺憾，袖手旁觀我是辦不到的。你就保護我吧！既然你說你比我更聰明，不說破案，護著我不死應該也算綽綽有餘。我們各退一步，一年期限一到，就算調查無果，我也會乖乖回去，這樣好嗎？」

白大哥拾起扇子邊聽邊把玩，忽然，他猛地當她的面狠狠撕裂扇面。

小糖以為他生氣了，卻又聽他說：「好，我答應妳。我，白石，這一年內哪怕終要落得和這紙扇一樣的下場，也定當護妳周全。」

小糖眼眶又發熱了。

「好，那我也不食言。」

白大哥把破扇子隨手扔進水里，又去拔下她的玫瑰髮簪。

「我猜妳之前是用這個刺出人血的是吧？」

「喔，對啊。」

他看也不看第二眼，把它扔進水下去了。

「髒了就別要了。」白大哥扶她走下船上岸。

「明天我再畫支新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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