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如盞 - 第四十七章

而此刻遠在宸域拍賣行的頂樓，夜色如墨，將整座城市壓得靜默無聲。

喬予琛靠坐在辦公室那張黑皮沙發裡，一隻手撐著額角，襯衫袖扣解了一枚。

他的西裝外套搭在一旁，襯得整個人更顯清瘦而挺拔。

疲憊藏在眉眼間，卻依舊難掩那股慣常的沉著與疏離。

落地窗外，燈火如河，倒映在他眼中卻無一處能讓心安放。

手機屏幕還亮著，畫面停留在一條編輯好的訊息上。

簡短的一句話，連標點都斟酌再三。

喬予琛手指懸在「傳送」鍵上，指節泛白，卻遲遲沒點下去。

他沉默了許久。

那條訊息本來只是幾個字：「你先別氣了。」

後來刪了，又改成「那件事我可以重新評估」，再刪，再寫，最後定格在現在這句：「對不起，我語氣不好。」

多麼陌生。

他不習慣道歉，也不習慣低頭。

但今夜他卻反覆修改著這句簡單的話，像一場拙劣又無聲的拉扯。

他知道溫知遠會因為原則拍桌，也知道他不是衝動的人。

可正因如此，那場爭執才讓他覺得好冷。

冷得不像平時熟悉的那個人，也冷得讓他一時失去了分寸。

他擅長算帳、預估風險、駕馭局勢，可當感情進入盤面，所有精準的計算就變成無效的符號。

他甚至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氣，才能讓對方願意接住這份心意。

他垂下眼，將手機放在一旁，食指抵著眉心。

沙發邊的落地燈投下一層溫柔的光暈，映在他側臉的輪廓上，那線條冷峻中透著幾分寂寥。

他閉了閉眼，像是給自己一點時間。

也像是在等一個合適的瞬間，能讓他按下那個遲遲未送出的訊息。

哪怕只是為了讓那個人知道，他並不是不在乎。

清晨，盞光軒的店門半開，風鈴偶爾被晨風輕觸，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溫知遠站在櫃檯後，從櫃檯下抽出一隻舊木盒。

盒蓋上刻著一株榕樹的浮雕，線條簡潔卻雅緻。

這是母親留下的遺物，裡面裝著幾捲錄音帶和一疊泛黃的信紙。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指尖觸到一捲標有「知遠」字樣的錄音帶，心頭一震。

這捲帶子他從未聽過。

母親去世時他才十歲，這些年他只偶爾翻看她的筆記本，卻從未有勇氣觸碰這些錄音。

帶子上的字跡是母親慣有的娟秀，墨色雖褪卻依舊清晰。

他猶豫片刻，起身從後院找出一台老式錄音機，擦去上面的灰塵，將帶子放進去。

按下播放鍵，錄音機吱吱作響，隨即傳來母親溫柔的聲音，像春風拂過湖面。

「遠遠，今天是你八歲生日，媽媽想跟你說些話。」

「可能現在你還聽不懂，但將來你一定會明白……」

溫知遠愣在原地，他沒想到這是母親留給他的生日寄語，聲音裡滿是愛意。

錄音繼續，母親講到盞光軒的日常，講到她如何在市場撿到一隻假得離譜的唐三彩，如何與溫長松拌嘴又和好。

她語氣輕快，卻在提到溫長松時，聲音微微一頓。

「你爸爸啊，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心裡藏著很多事。」

「他年輕時為了追我，天天往店裡跑，送茶送飯，連我爹那關都過了。」

「可他從沒說過他為了盞光軒放棄了多少自己的夢想。」

「遠遠，你要記得他愛我們比他自己都重。」

溫知遠聽著，眼眶漸漸泛紅。

他想起父親這些年總是一個人守著盞光軒，嘴上抱怨生意清淡，卻從未想過關店。

母親去世後，父親的笑聲少了許多，卻總在他面前裝出無所謂的模樣。

他突然明白了父親的隱忍，不是不在乎，而是將所有的愛都藏進了這間小店，藏進了對他的守護中。

錄音結束時，母親輕聲說：「遠遠，盞光軒是我們的家，守著它就是守著愛。」

「別忘了要勇敢的愛一個人。」

溫知遠關掉錄音機，靜靜地坐在櫃檯後，指尖在桌面無意地描摹著木紋。

他想起昨夜與喬予琛的爭執，那些話像刀子，既刺向對方，也割傷自己。

他不是不明白對方的用意，只是那種被壓著走的感覺太刺骨了。

而他也清楚自己真正惱火的，是那一刻沒能控制住情緒，把話說得明白些。

正思緒翻湧，門口的風鈴輕響，清脆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喬予琛走了進來，仍是一襲筆挺西裝，領口略微鬆開。

他手中拎著一個素色紙袋，袋角被手指捏出些許折痕，芝麻糕的甜香隔著紙包也傳了出來。

溫知遠微愣，沒料到他會來，身子不自覺站起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iMHS74oZt

「你……有什麼事？」

喬予琛沒有立刻開口，只是目光掃過櫃檯上的錄音機與木盒，眉眼微垂，像是猜到了什麼。

他將紙袋放在桌上，低聲道：「我不是看不起你的眼力……只是想讓拍賣行站得更穩。」

語氣低緩，卻沒有失去他一貫的篤定與條理。

溫知遠聽著，心裡的火氣退了一些，但臉還是繃著。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pB76xfg2S

「我知道你想擴張市場，但你一件東西的定價不是信任。」

「藏家信你不會開虛價，才會一再回來。」

喬予琛微微點頭，修長的手指敲了敲紙袋，像是掩飾一瞬的不安。

「你說得對，我太急了。」

他抬眼看他，那雙向來冷靜的眸子此刻多了一層柔光。

「我想證明自己，也想讓拍賣行更有話語權……」

「但我不該忽略你看重的東西。」

他的聲音微啞，像在極力壓低某種情緒：「我不想讓你以為......我不在乎你。」

溫知遠怔了一瞬，眼神悄悄軟下來。

他低頭輕笑，終於鬆口氣：「我也有問題，太衝了。」

「應該坐下來好好談的，不該甩門走人，太小孩子氣。」

喬予琛嘴角微揚，那笑意在眉宇間展開，像平日難得一見的暖陽。

溫知遠覺得那一瞬的他好看得不像話，讓人根本生不起氣來。

溫知遠拆開紙袋，從裡頭取出芝麻糕，掰了一塊遞給喬予琛。

「你先吃，萬一太甜我就不吃了。」

喬予琛接過沒說話，只是咬了一口，眉頭一挑，笑意藏也藏不住。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UgFqLmrVq

「不太甜，剛剛好。」

兩人對視一眼，彷彿那些未說出的話，都在這個眼神裡找到了出口。

氣氛慢慢柔下來，像冬日裡一壺溫茶，暖得剛剛好。

喬予琛忽然開口：「看看你修的那隻青花盞吧？」

溫知遠挑眉，沒料到他會主動提起這個，但還是笑著點頭。

「好啊，順便泡壺養胃茶給你。」

他轉身進內室，聲音不高，卻格外輕鬆自然，像是許久未曾有過的平和。

而喬予琛坐在櫃檯前，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一瞬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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