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短篇 - 尾聲

玉衡宗每年一次的天衡大會，如期而至。

九百名弟子列於雲台之下，三千旗幡齊揚，道紋懸空而不墜。主階高二十丈，長老執法者立於天衡石後，神色肅穆。台階以下，凡是未列入新典弟子名錄者，需跪觀而不得語。

鐘響三聲，掌門升壇，宣讀「明道三律」：「尊衡、守規、毋問。」

一名年僅十三歲的女童弟子未能跪正，被內門師姐拍肩警示：「心不正，道則偏，來年再入。」

三位上宗使節坐於東側觀台，彼此交談：「近年道心考核太寬，門中之風需再整肅。若有弟子問多於學，當削一階責任名。」

殿外風起，道袍如海。無人喧語，一切整齊得近乎無機。

這，就是「正道」。堂皇、有序、無聲、無問。

而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某座無名山谷，一名青衣女子正盤腿坐在石上，替自己補一塊破鞋底。

她身邊放著一只小竹籃，籃中裝著山藥、青草與幾顆風乾的果實。草旁晒著幾張寫了一半的靈符，墨跡不成章法，風吹了也沒人管。

有人從山下走來，是她路過時幫過的小村民，捧著一罐梅醋想送她。她笑著收下，請他喝水，順口問：「你最近還怕黑嗎？」

那孩子搖頭，說：「妳給我的符還在枕頭底下，不怕了。」

「那就好。」她笑得輕。

山風吹動她衣角，她沒坐正，也不盤膝，連腰都沒挺，像是整個人都隨風鬆下來。

小孩問：「妳是仙人嗎？」

她愣了一下，說：「不是。現在不算了。」

「那妳是魔嗎？」

她想了想，笑笑說：「你若是問那些愛立規矩的人，他們會說是。」

「那他們很厲害嗎？」

她想起那些台階、那些旗幡、那些要一直跪的弟子，想起那些每次都說要「正道為上」的人。

她說：「他們不厲害，他們只是人太多、聲音太大，別人不敢不聽。」

「那妳為什麼離開他們？」

她看著天空，答得很輕：「我想知道不跪著走路的人，會去哪裡。」

小孩想了一會，問：「那妳有走到嗎？」

她笑了笑，沒回答。

他沒再問，只說了一聲「我下次再來」，便轉身走了。

她繼續補她的鞋。

身後的山很靜，風過處只有鳥聲與野草搖動的聲音。沒有人來拜她，沒有人為她立碑，也沒有人問她的劍法與修為。

而她就那樣活著。

後來，人們在記錄玉衡宗近百年誅魔紀錄時，有一頁空白。那頁上原應列有一人，名字抹去，事跡不存，只留下一句筆註：

「昔有女子，自雲台而下，終生不再回頭。」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有人說她早已化魔，有人說她死於凡塵。也有人說，她只是走遠了，走出了規矩畫的線。

可凡是走過那座無名山谷的人，都說那裡有風，有光，有一株開得極好的竹子。

竹下有人留下過一行字，草草寫就，近乎模糊：

「道無衡，步步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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