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之下，唯我為尊 - 第六十九章《記憶之鎖》

周玄跪坐於血霧散盡的斷崖邊，體內異變劇烈翻湧。

神魂深處，宛若封鎖萬載的某段記憶忽然震動，白芒從識海綻出，幾欲撕裂他的心念。

他指節緊扣，死死壓下那股瘋狂膨脹的力量，咬牙強行斂神。

—

就在此時，一道微弱的悶哼聲傳來。

是從他身後響起的。

周玄身形微頓，猛地回過神來，回頭望向溫太源的方向。

—

話音未落，身影已然一閃。

他瞬至小樹前方——

此時，小樹緩緩收起纏繞著溫太源的枝條，青輝內斂，靈息退縮。

那具遍體鱗傷的身軀，正緩緩向地面滑落。

—

周玄一步上前，穩穩抱住她。

左手托住她後頸，右臂橫抱腰間，動作極輕，彷彿只要稍一用力，便會將她碎裂。

她氣息微弱，眉間仍殘留那抹笑過之後的沉靜，卻無聲無息，如一場剛謝的花。

—

就在這時，她忽然輕咳了一聲，聲音極輕，卻像碎雪落入靜湖。

周玄微頓，低頭望去，只見她胸口微微起伏，氣息雖虛，卻不再斷續。

顯然，小樹的靈息治療，終究還是撐住了她的命脈。

—

周玄垂眸凝視，目光沉如寒鐵。

就在此時——

白芒炸裂，識海中封鎖的某一處，終於崩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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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抱著溫太源的動作忽然一頓。

—

識海深處，封鎖千年的記憶如洪水決堤般湧入，他眉頭一皺，神色微變，額際浮現縷縷白芒。

劇烈的記憶震蕩撕扯著神魂，他的神色變得痛苦起來，眼底一瞬泛白，隨即——

—

「嗡——」

—

他雙瞳一白，周身悄然泛起一層溫潤白光，宛若神識浮離，意志已逐步沉入記憶深處。

那懷中之人仍在沉睡，而他——

早已陷入了塵封的過往。

—

周玄此時也開始陷入了回憶。

那記憶，來自久遠的過往。

蝶雪霞，尚是萬蝶谷的谷主。

—

那日，街市人潮熙攘，靈市之間懸掛著一張顯眼的懸賞令。

周玄負手而行，身披墨色長袍，目光悠然，一步一步走至那懸賞令前停下。

上面畫著的正是他——

「懸賞者：萬蝶谷主・蝶雪霞。」

他只掃了一眼，唇角微挑，眼底隱現一絲興致。

「居然還有人敢懸賞我？」

記憶翻涌，他也想起了緣由——那日路過萬蝶谷境外，有幾名修士欲在城中欺凌散修，他順手震退。

只是那些人身上蝶紋明顯，似是谷中弟子。

他並未下重手，只當小事一樁，沒想到竟惹來這一紙懸賞。

—

周玄搖了搖頭，笑意更深。

身形一晃，原地已然無影。

—

轉瞬，他立於一座碧谷洞府之前。

洞門兩側靈植垂落，彩蝶紛飛，山風拂過，靈光點點。

洞門匾額之上，三字飛然——萬蝶谷。

他瞥了一眼洞門匾額，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懶洋洋地道：

「……此名倒也是俗氣。」

他笑著輕聲低語，旋即邁步而入。

整個洞府設下重重結界與人手巡守，然自他入門至殿前，竟無一人察覺其行跡，仿若整個世界自動為他讓出一條寂靜之路。

—

蝶雪霞正於殿中翻閱玉簡，忽見殿前白光一閃，一道身影已然無聲站於殿中。

她猛地一驚，猛然起身，神色慌張。

「你……你……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那聲音既驚且懼，語氣中明顯帶著結巴——顯然是真未曾察覺。

門口、通道，滿佈人手與禁制，怎可能有人無聲而至？！

—

而站在她面前的周玄，卻神色自若，嘴角微挑，目光落在她身上，彷彿是在欣賞某個意外的風景。

他輕聲一笑，語氣懶散而帶戲謔：

「聽說，妳在找我？」

—

蝶雪霞怔在原地，眼神在他與殿門之間來回掃視，心中一連串疑問幾乎炸開。

她確定，自己佈下的五重感知禁制沒有半點異常——

可這人，卻宛如虛空中走出來的一樣，既無氣機波動，也無破禁聲響，甚至連一絲靈力起伏都未察覺。

—

她下意識想後退半步，卻生生止住。

「你是……」

她是谷主，怎可在自己地盤上被氣勢壓住。

—

周玄像是怕她不明白般，語氣誇張了些：

「我就是你懸賞的那個人，」

「掛在靈市上那張畫像，畫得挺像，眉毛倒是略粗了點。」

—

蝶雪霞一怔，隨即臉色微變：「你……你是那日出手傷我谷內弟子的人？」

—

周玄沒有回答，只是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那笑容裡沒有悔意，甚至連解釋都省了，像是在等她接下來要怎麼出招。

—

蝶雪霞握緊了袖中玉符，氣息微收，眼神一瞬冷下：「你傷我弟子，竟還敢擅闖我谷，是當我萬蝶谷好欺？」

—

周玄歪了歪頭，似笑非笑。

「我只是經過，順手幫忙教育了一下妳的弟子。」

—

蝶雪霞氣結，正欲反駁，卻忽見他眼中閃過一縷明明淡漠卻極為銳利的光。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這人，不只是語氣倨傲，是真的強到無需說明。

他能從自己布下的數重禁制與巡衛之下毫無痕跡地現身殿中，只說明一件事：

他若真有惡意，自己早已死了。

—

但她終究是蝶雪霞，並非會輕易示弱之人。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平穩但略帶點結巴：

「那你……你……你……現在來，是想做什麼？來……認錯的？」

她認真並帶點狐疑的表情說道。

—

周玄聞言，笑聲微頓，像是覺得有趣。

他踏前半步，雙手仍負在身後，語氣溫淡中透著一絲懶倦：

「我只是想親眼看看，這世上第一個敢在靈市上貼我懸賞令的人，長什麼樣子。」

他頓了頓，眼神自她身上一掃而過，勾起唇角：

「結果嘛……倒也沒讓人失望。」

「原來是隻小蝴蝶啊。」

—

蝶雪霞神情頓時緊繃起來，她雙手下意識抱胸，語氣驚惶而戒備：

「你……你……你想幹嘛？」

—

周玄仍是懶洋洋地看著她，聲音低沉而從容：

「沒想幹嘛。」

話音未落，掌中忽地浮現一道銀光，一只拇指大小的銀白籠子在他掌心緩緩凝現。

「只是……想讓妳進去，待一陣子。」

—

蝶雪霞驀地驚呼，聲音一下高了八度：

「啊——？！你想幹嘛？！你想幹嘛啊！」

連退兩步，轉身就要往殿外逃去。

「來人啊——！來人啊——！」

她邊喊邊試圖調動谷中結界，卻赫然發現整個空間彷彿被某種無形的法則屏蔽，竟無半點反應。

—

周玄皺了皺眉，語氣帶著淡淡嫌棄，右手一指輕輕點出。

「妳太吵了。」

—

嗡——

—

一道無形之力閃過。

蝶雪霞腳步一頓，整個人忽地光華一散，原地化為一隻七彩斑斕的靈蝶，羽翼輕振，繞空旋轉，仍帶著幾分倉皇與困惑。

下一瞬，那銀白色的小籠子自行飛起，一圈光網憑空展開。

靈蝶還未反應過來，便已被那銀籠吞入其中，化作一道光點，沒入籠中懸浮而定。

—

而周玄，只是收回手指，將那銀籠負在腰間，像是收了某件順手帶走的小物件，轉身離去。

—

此時，回憶開始飛速翻轉。

一幕幕如破碎光影閃現於識海。

蝶雪霞掙扎於籠中、被他提在手中慢條斯理地訓話的樣子。

她怒目相向，罵他是禽獸，說她是未出嫁的小蝴蝶，怎能這樣對她。

他把她掛在樹枝上曬太陽、以丹水餵養。

—

爾後他們一起踏過群山萬界，破妖谷、掃鬼門，征過天外血河。

她因得罪滅世一族，險些折損靈羽，他便與滅世一族正面衝突。

他為她一人，滅過七宗五寨，寧負天下不負她。

—

她化蝶飛舞，常年伴在他身旁，隨他入定、隨他出戰。

她愛在他肩頭停歇，也愛躲進他袖中捉迷藏。

她曾說：「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就算你成魔成妖，毀天滅地。」

他們一起看過三界沉浮、古星墜落、神座崩塌，也曾避於山林、隱於草屋，過過短暫寧靜的歲月。

—

直到那一日，周玄一聲未吭地離開，獨自去面對那場他不想讓她涉足的因果。

而這場因果，至此便成了永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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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記憶深處萬象翻湧之時——

現實中，周玄依舊靜靜抱著溫太源，一動不動。

周身白光微閃，氣息虛幻飄渺，宛若整個人神識早已遠去。

—

此時，溫太源悠悠轉醒。

她眼睫微顫，睜開雙眼，尚未完全清醒，便先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將自己緊緊環繞。

她緩緩抬眸，對上了那張近在咫尺、卻神色異常的臉——

—

她輕聲喚了一句。

「……周玄？」

周玄沒有回應。

—

「周玄……？」

又喊了一次，依舊無聲。

溫太源心中忽地一緊，瞬間清醒過來。

—

也就在那一瞬，她的神識悄然探出，彷彿捕捉到了什麼。

一道近乎隱沒的氣息，自遠方餘燼間輕微浮動。

極淡、極遠，卻帶著她早已熟悉萬年的氣息——蝶雪霞的氣息。

那氣息衰微至極，幾不可聞，幾不可及，幾乎已近於斷滅。

—

她怔住，唇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那一瞬，她明白了——蝶雪霞，不在了。

—

她抬手撫上他的臉，手指顫抖地掠過他的額角與側頰，試圖將他搖醒。

「你怎麼了……喂……你別嚇我啊……」

她語氣越來越急，胸腔中那種突如其來的慌亂讓她措手不及。

—

「小樹……快……快幫幫忙……快想想辦法……救救他……！」

她轉頭看向靈植，小樹微微晃動枝葉，卻只是靜靜綻出陣陣綠光，像在回應，卻無法靠近。

—

溫太源望著眼前正懷抱著她的人，那張平時總帶戲謔與冷意的臉此刻毫無神采。

她再也忍不住，眼眶驀地一熱，淚水悄然滑落。

一滴，正落在了周玄的手臂上。

而就在這一滴淚墜落之時——

—

周玄的手指微微一動。

—

「……」

—

識海深處，本欲沉沒的神識震了震，記憶光影倏然斷裂。

他眼中那翻湧的白芒如潮退散，瞳仁逐漸恢復清明，神色也漸漸有了波動。

—

溫太源怔住了，剛還緊緊抱著他不敢出聲的她，此刻輕輕又喚了一聲：

「……周玄？」

—

周玄終於眨了下眼，睫羽微動，眼神緩緩凝聚了焦距，望向她。

一瞬之間，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望著。

他望著她，眼神清明卻有一瞬無法對焦的空白，像是還沒從某個遙遠的世界回來。

—

接著，唇角才緩緩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妳沒事就好。」

他的聲音仍有些虛弱，但卻是溫柔的。

—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緊接著說：

「我記得妳了……那隻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小兔子。」

「……妳沒事就好……至少妳還在。」

他不知自己是在對誰說這句話，是眼前人，還是已逝的蝶雪霞。

—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般低聲問道：

「你……你什麼都想起來了？」

—

周玄望著她，眼神沉靜如海，語氣卻輕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也不是所有……就是，有些零碎的記憶片段。」

他頓了頓，又道：

「這些記憶片段對我來說，好像還有點……不太真實。」

—

溫太源聞言一怔，整個人呆呆地看著他。

她此刻盯著他的笑容看了好久，卻總覺得那笑裡有一點冷，有一點……空。

她想開口再問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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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指尖仍輕輕扣著她的肩，像是在確認這一刻是真的。

但心裡深處，卻有什麼東西還沒回來。

像是還殘留在記憶盡頭，留在這永別的靜界回風谷中。

—

他記得她的笑、她的羽翼、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怎麼也想不起，她消散的那一刻，他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這一刻他回來了，但又彷彿少了某個自己。

—

想到此處，周玄忽地咳了一聲，肩頭微震，嘴角溢出一道黑血。

溫太源一驚，立刻撐起身子，急聲道：「你怎麼了？！」

周玄輕輕搖頭，語氣平淡：

「沒事……只是傷還未全癒，又強行調動太多原初之力……餘震而已。」

—

溫太源眼神一緊，卻什麼也沒再說，只伸手輕輕替他拭去唇邊的血跡。

那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他，又像是怕碰碎了什麼。

她低聲道：

「人死不能復生……」

語氣平靜，卻藏著難以言說的柔意與哀思。

—

周玄微垂下眼眸，沒有接話。

只是靜靜看著她，任她那指尖冰涼，擦過自己唇邊。

那句話落下的瞬間，他心頭仿若被什麼輕輕刺了一下，卻也知道——她說的沒錯。

只是，他終究仍無法釋懷。

—

周玄低頭凝望懷中之人，神識微動，將她輕輕從抱著的姿態轉為坐正倚靠在小樹根須之間。

他動作極輕，像怕驚擾她甫甦的氣息。

—

做完這一切後，他緩緩起身。

衣袂微動，一道身影已瞬現於那片被血與光撕裂過的斷崖之巔。

那正是蝶雪霞殞落之地。

—

他閉上雙眼，口中低聲呢喃。

聲音悠長，卻無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

只見天際忽然生變——

一顆灼光奔流的隕石，自蒼穹之外疾速墜下，夾帶著撕裂空間的轟鳴之勢，直指他身前。

然而，當它即將觸地之際，周玄只是伸出一掌，輕輕一托。

隕石便宛如落葉般，在他身前無聲降下，穩穩懸於虛空，落在斷崖邊緣。

宛如它原本就該存在於此。

—

周玄緩緩抬起右手，以指為劍。

靈氣湧動，指尖一點光芒凝聚。

他隨手一劃，石面即應聲而裂，一道又一道流暢劍痕落於其中，彷彿劍氣刻心，一筆一劍，皆為祭言。

不多時，一方古簡風碑便已成形。

石上銘文，無封號、無生卒、無誇語，只有一道簡單卻沉重的題字：

—

【碑面上】

萬蝶谷主・蝶雪霞之墓

一蝶入夢，萬界成灰

—

山風掠過，拂起衣角與碑影，靈息寂然沉潛，萬物靜默。

周玄靜靜站在碑前許久。

—

身後，一道熟悉的氣息緩緩靠近。

溫太源走至他身側，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陪著，一同望向那碑下斷崖、血痕未乾之地。

—

這時，斷崖遠處傳來輕微的足音聲。

魏凌塵與鐵霜自谷口緩步而至，他們走得極慢，像是怕打擾了這份沉靜。

最終，兩人也站在了碑後不遠處。

不言語、不作聲，只靜靜垂首行禮。

鐵霜低垂著眼，臉上看不出情緒，卻悄然在掌心燃起一朵淡紫蝶焰，輕輕拋入碑前。

魏凌塵則是恭敬的盤膝坐下，像是默默守靈，送他的師娘這最後一程。

—

這是悼念。

也是告別。

萬物終有盡時，惟記憶與思念，無聲長存。

蝶影不再，而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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