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想像空間 - 《她的最後一場演唱會》

她的名字，沒人記得。

但站前地下道出口處，每天傍晚到夜晚的那個女生，很多人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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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穿著同一件褪色的卡其色大衣，裡面套著印有裂痕的黑色毛衣，站在天橋柱下，背著一把貼滿貼紙的木吉他，旁邊擺著一個破舊的音箱與捲起的延長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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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對著來往的行人點頭致意，然後插上電源，清清嗓子，開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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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真正停下來聽。

有的只是人群經過時順便瞄一眼，或在她唱得太大聲時皺眉走遠。偶爾有高中生玩笑似的往她的吉他箱丟個五塊十塊，然後嬉笑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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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得並不差。

她的聲音偏中性，像雨後潮濕的石階，柔軟卻暗藏堅硬。她唱抒情歌時總是閉著眼，那種彷彿整個人都溶進旋律裡的樣子，讓少數曾真正駐足聽過的人忍不住說：「她唱的歌，像是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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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樣的人太少了。

大多數人沒有時間聽陌生人的自白。更何況是個既不上相也不跳舞、甚至沒什麼互動的街頭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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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粉絲，沒有線上平台，沒有幫她拍短影片的人。

她有的，只是每晚的風聲、車聲、腳步聲，以及不曾為她停留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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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些。卻還是每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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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的聲音，是她唯一能拿得出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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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說話，不擅交際，不懂怎麼經營社群，也沒有什麼漂亮的照片能吸引眼球。

從小到大，她能讓人停下腳步的時刻，只有一種情況——她在唱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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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全部。她的愛與生存。她與這個世界的唯一接觸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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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沒人聽，她也要唱。

因為如果連唱都不能唱，那她就什麼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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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異狀，是在唱到副歌高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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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往常那樣吸氣、抬頭、閉眼，一口氣將旋律頂上去——然後聲音突然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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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破音，也不是唱錯音，而是——什麼都沒有出來。像是喉嚨裡的某個開關忽然被關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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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再次開口，聲音這次倒是出來了，但沙啞、帶雜訊，而且……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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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刺痛。不是乾燥，不是疲勞，而是像聲帶上多了什麼東西，摩擦、牽扯、撕裂。

她強忍著唱完那晚的演出。沒人發現異狀，因為也沒人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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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她去了診所。醫生聽完她的症狀後，淡淡地寫了轉診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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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樣的狀況，最好去大醫院做個喉部內視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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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照做了。排隊、掛號、照鏡。醫生把一根細細的內視鏡從鼻子一路送到喉嚨後方，螢幕上顯示出顫動的聲帶——和某處微微隆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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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帶小結加上輕度出血，這部分……已經開始增生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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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語氣不重，但話語像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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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繼續使用聲音，這會惡化得很快。即使開刀切除，聲音也很可能不再回到以前那種乾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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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看著診斷單，字句像是在別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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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問還能不能唱。

因為她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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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輕聲道謝，雙手捏著那張單子走出診間，像拿著某種不能放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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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陽光正好，醫院大門旁的咖啡店飄出烘豆的味道。街上人來人往，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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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馬路邊，低頭看著自己被風吹皺的影子，忽然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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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原來……這樣就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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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喉嚨痛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但她心裡的聲音從沒這麼大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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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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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那個熟悉的車站出口，坐在天橋柱下，把吉他抱在懷裡，靜靜地待著。沒有開口，沒有唱，只是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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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人群散盡，直到風把她的瀏海吹亂，直到她的眼淚靜靜落在琴弦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震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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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公告，沒有告別，也沒有帶募捐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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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樣站在出口柱邊。天氣比平常更冷，風中混著城市排氣與地鐵口吹出的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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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那件褪色的大衣，裡頭多加了一層圍巾。眼神卻比任何一晚都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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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上音箱，調整麥克風的高度。手在抖，但不是因為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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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她知道：今天的聲音，每一秒都會是減少的。

唱一首少一首。每開一次口，就離「不能唱」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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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吐氣，按下播放。吉他的前奏響起。

她閉上眼，開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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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歌，她選了自己最熟悉的——那首高中時在音樂教室角落反覆練習的曲子。旋律一進入，肌肉像自動運作般配合，她的聲音乾淨、穩定、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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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有她知道，那乾淨的聲音背後，喉嚨像在刮刀上滑行。每一個字都是交換來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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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首開始時，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像有人在弦上撒了一把沙子。

高音的位置斷裂了，她改用低和弦填補空隙，雖然旋律完整，但她自己知道——聲音，正在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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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第三首、第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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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像裂縫擴大的玻璃，越來越難控制。雜訊開始出現，有時字音根本無法完整發出，只剩氣聲混著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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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就在這時，她發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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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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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有過的事。不是那種瞥一眼的無視，而是明確的「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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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只是幾個人。接著是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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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走過、停下、回頭，再走開；也有人站遠遠地看她，露出一種不安的神情。

甚至有一對情侶交換眼神後低語，像在商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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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終於有人聽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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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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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的聲音，真的有人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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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認知像一種毒，一種溫柔的錯覺。

她越唱越大聲，越投入。她咬牙撐住音準，撐住節奏，哪怕每發一個音都像從喉嚨裡扯出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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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這就是她的奇蹟時刻。

她不知道，那些人回頭的理由，是因為——她的聲音早已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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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歌聲變得扭曲、高低不穩、仿佛在哭、在叫，像動物的低吼，又像夢裡的殘響。

她自己聽不見。她只是沉浸在「終於被聽見」的感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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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眼淚沿著臉頰一直落，嘴角卻微微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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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終於被這個世界擁抱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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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著，還在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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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首、第六首……她不記得自己唱到第幾首了。只記得每開口一次，聲音就變得更斷裂、更尖銳、更不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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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嗓音已不再「美」，甚至連「旋律」都談不上。它像是某種撕裂感堆疊出來的殘音，每一個字都被扯開，像喉頭被火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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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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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每唱一段，就會有幾個人回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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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自己：這是演唱會。這就是她夢想中那個舞台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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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在體育館，也不是在網路直播，而是在這座她活過無數夜晚的城市街頭，這個站前廣場上，她的聲音終於——讓人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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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濕濕的，看不清每個人的臉，但那些人影回頭的動作，在她心中像重複播放的幻燈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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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終於願意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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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到某種純粹的幸福，像熱流從胸口往喉頭衝，壓過疼痛，壓過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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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唱得更大聲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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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一刻，聲音——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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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開嘴，試著延續句子，但只聽見風聲。

她低頭，試著清嗓，什麼都沒有。

她吸氣，用盡全身力氣發出聲音。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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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不出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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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沙啞、不是破音，而是——完全的無聲。

像被世界拔去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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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了一下，慌張地看向路人。有人走過，但沒有人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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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開始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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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唱，為什麼……沒人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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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在地上，吉他還背在肩上，手指握著麥克風，像溺水者抓住最後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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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開嘴，拼命唱。音樂還在放，節拍還在跑，她知道現在該進副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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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得用力，嘴型準確，每個字她都背得滾瓜爛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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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空氣裡只有風聲，鞋跟聲，汽車的遠鳴聲——就是沒有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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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睜得很大，很用力，淚水就這麼順著臉流下來，流到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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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發瘋了一樣用力地唱，用盡全身的力氣。

明明無聲，明明已經破碎，卻還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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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她在唱什麼。

但每個人都知道——她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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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在廣場中央，嘴型依然一字不差地唱著那首歌。臉上掛著眼淚與笑容，身體像沒電的人偶一樣慢慢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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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地上，眼睛還是張著。嘴型微微動著，像還在唱最後一句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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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無聲的演唱會，就這麼結束了。

觀眾走了，音箱還開著，風把她的髮絲吹散在地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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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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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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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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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棟大樓的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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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晚班已經四年了，這個站前出口的景色，我能閉著眼畫下來。

每天晚上那個女孩會來，一開始我也只是偶爾注意一下。

但後來發現她真的每天都來，風雨無阻。這種堅持，在這城市已經算很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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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太笑，唱歌也不吵鬧。聲音算好聽的。

我有時在保全室泡咖啡時會開著窗戶，一邊巡邏，一邊聽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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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我想過去投個硬幣，但值班不能離開崗位，只能聽聽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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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我發現她的聲音變了。開始帶沙啞，也更用力，甚至有點失控。

我以為她只是感冒，過幾天會好。但沒有，她反而唱得比以前還猛，聲音卻越來越……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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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像破音，後來根本就像在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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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那天晚上——也就是她最後一次來的那天——我看到她從頭開始就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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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得非常用力，整個人彷彿快燃起來一樣。聲音難聽到讓人不舒服，但她的表情卻很開心，像終於等到誰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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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停下來，有人回頭看她，但都只是看一眼就快步離開。她卻像沒看到那些反應，只顧著投入地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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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窗邊，看著她的嘴型越來越用力，聲音卻越來越小。

最後她完全沒聲音了，但她還在唱。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對著什麼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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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跪下來，像累了，又像受傷了。過一會，她整個人倒在地上，卻還在動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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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畫面說不上恐怖，但……說不上來地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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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不打算報警。這城市太多怪人，太多崩潰，太多沒人理的故事。

但那晚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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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接通時，我說不出要報什麼，只能簡單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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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女孩，倒在出口廣場……她，好像……唱到沒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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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過去時，她躺在地上，吉他還在背上，嘴唇微張，像還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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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著叫她，用力搖她，沒有反應。

我蹲下，手指放到她鼻下——沒風。

胸口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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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很安詳，不像痛苦地死去。

就像唱完一場演唱會，累了，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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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來得很快，但那時她已經沒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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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記者來問我那晚看到什麼，我沒多說。

我只是說，那女孩的聲音，我真的聽了好久。

只是最後一次——什麼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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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她還在唱。

她只是，把最後那首歌，唱給自己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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