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魂錄 - 第一章___07

她睜開眼，頭痛得像是被一枚破咒針從耳後一路插進腦幹。

山上的空氣潮濕，林間多了幾分陰寒氣，彷彿有什麼聲音從土裡探頭、等待召喚。

她緩緩坐起，手肘碰到一旁的背包，手機滑了出來，亮起簡訊通知：

【我查到了，妳哥最近在用一組符文陣改寫舊命靈線路……】

發訊人是——詩婷。

她的眼神一瞬間變冷，指尖握著手機的力度也在悄悄收緊。

但下一秒，一道聲音像潮水一樣倒灌進來，從記憶裡不請自來。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zTk0Tx8I

「我去找我媽。」

「那我回台北幫你查符文資料。」詩婷說得自然又俐落，彷彿這樣的兵分兩路對她們來說早已稀鬆平常。

「你哥留下的東西我再對照一次，符號一樣的話，就代表那個陣確實是針對你的命盤寫的。」

她當時只是點頭，沒說謝謝。也不需要。

她們總是這樣，默契從來不靠客套維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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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風起，落葉與枯枝翻滾如潮。

她低頭再看那簡訊，屏幕反光之間照出她自己的眼睛——像是塗了灰的鏡，藏著未解的宿命與仇恨。

【……靈線改寫通常會動到家族主脈。宓芸，妳小心。】

她輕輕吐了口氣，把手機放進外套口袋。

「我知道。」

這句回話沒有傳出去，但她知道詩婷會明白。

她站起身，雙腳踩進濕潤的泥地，彷彿要把那些不屬於自己的命，原路踩碎。

林子的另一側，舊宅就在視線盡頭，半掩的木門正隨風輕晃，像是誰在等她回家。

或者...不是她。

是另一個，曾被生下卻從未被允許活成自己的「她」。

張母住在宅邸的北側小院，這是她多年來幾乎不離開的地方。院中桂花樹落滿地，風過時，香氣混著潮濕的泥土味，卻讓人覺得心浮氣躁。

宓芸推門入室。

她母親坐在榻上編織什麼，見她進來，只是抬頭看了一眼：「怎麼有空回來了？」

語氣輕淡，不帶責備，卻也無溫度。

「媽。」宓芸開門見山，「我想問，爸小時候帶我去哪裡靜修過。」

張母手下的線微微一緊：「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我想起一些不對勁的東西。我需要知道那段時間……我們到底在哪裡？」

張母沉默良久，才慢慢道：「在山裡，一間祖廟。」

「哪一座？」

「我不知道名字……那是他祖上的地方，他不讓我過問，也不讓你哥哥去。那幾天妳回來以後，就常做噩夢，還發燒。但他說妳啟靈了，這是正常的現象……」

「媽，那不是啟靈。」宓芸的聲音變冷，「那是靈命抽離的副作用。」

張母睜大眼，手中的線團忽然掉落地上。

「他到底……做了什麼？」

宓芸沒有回答。

因為她也不知道全部答案。她只知道，那場短暫的靜修，不是修煉，是一次祭式；而她，被當成了祭品。

她走出院子，手機螢幕亮起，是詩婷傳來的訊息：

【我查到了，妳哥最近在用一組符文陣改寫舊命靈線路。那組符號……不是家族用的，是妳那份被抽出的命盤印記。】

她喉嚨發緊。

【也就是說——妳哥在阻止它被用來做「下一步」。】

她心臟一陣悶痛。

這一切……哥哥早就知道。

夜。

張家宅院的後林，風起時如同低聲耳語，樹影搖晃像是有東西從地底鑽出。

宓芸獨自來到林邊那座破舊祠堂前。

她記得這裡。

小時候，她曾在夢裡反覆走進這棟建築。地上有一張布滿灰塵的命靈陣，但她始終無法踏進一步，彷彿每次靠近，都會有無形之手將她推出去。

這次，她拿出破魔杵。

「這裡是我靈命被抽離的地方……對吧？」

她輕聲說道，將破魔杵插入門前的地脈交會處。

靈氣被喚醒，整座祠堂內部瞬間浮現一道道殘存的封咒與斷裂的靈陣。

然後——

她看到牆上的畫。

那不是神像，而是一幅模糊的靈像畫卷。上頭畫著的，不是神祇，而是——她。

準確來說，是一個極度神似她的女孩，神情空洞，五官未盡刻畫完全，靈力如霧氣盤繞。

「……這是『她』。」宓芸低喃。

那個「命盤複製體」，那個陰影格中的存在，不是別人——而是從她身體裡切出來的「靈面片段」，一種擁有她記憶與氣息的靈體製品。

「而爸……是創造她的人。」

她腦中浮現起那封陣圖的結構：連接、鏡像、過載、與分裂。

這不是一般的命陣。

這是獻祭。

她轉身時，看見哥哥正站在林中小徑，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臉色灰白，額上貼著封咒紙，氣息虛浮。

「你早就知道，對吧？」她走向他，聲音壓得低沈。

他只是靜靜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我必須先改寫命線，才能讓妳活下來。」

他一步步靠近，眼中滿是疲憊與愧意。

「她的存在，是爸安排的保險。妳若背叛命盤，她就會替妳承接命運。她是『靈印人偶』，但有一部分……就是妳。」

宓芸的手緊緊握住破魔杵，手背青筋畢現。

「所以妳走的那一年，他就開始喚醒她。」

「我用我的命格，替她斷了一條關鍵鏈結……否則，妳早就被強行召回了。」

哥哥的聲音很輕。

「爸……沒死。他只是將自己封入最後一層陣裡，等待她完全成形，重新接管妳的命軸。」

宓芸低聲問：

「那我現在是什麼？」

哥哥苦笑：

「妳是……命之外的人。」

「妳是他創造的錯誤，而我，是修補這個錯誤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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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芸沒有說話。

她的眼神靜得像湖底沉沙，連呼吸都像凝住在夜色裡。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破魔杵。這柄她以為是「贈與」的法器，現在卻可能是某種早就安排好的「鑰匙」，是讓她走向某條注定毀滅之路的開端。

哥哥慢慢走近，聲音微顫：「宓芸，我不會讓他得逞。就算這整條命軸是錯的，我也要幫妳從裡面掙出來。」

「為什麼？」

她終於開口，聲音卻輕得幾乎聽不見。

「為什麼你願意背著這些，甚至……甚至幫我改寫命盤？你根本就不該插手。」

哥哥垂下眼，像是連與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是我讓他發現了妳的異常。」

「當年我不小心把妳啟靈異象的筆記交給了他。他從那之後，才真正確認妳的靈命結構是可操作的。」

宓芸怔了一瞬，指尖一陣發麻。

「所以你也參與了……」

「不。我是——共犯。」

他聲音乾澀：「但我沒想到他會做到那種地步。他甚至不當妳是人——他把妳當成一個‘可利用的靈命標本’。我們張家每一代都有人為家族祭靈，但他想創造永續命線……用的是自己的女兒。」

「你是他兒子，他怎麼沒動你？」

哥哥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我有缺陷。我不適合做『容器』。」

「但妳……完美。」

宓芸靜靜聽著，直到風聲再度從林中捲起，捲起碎葉、枯枝與那些未曾說出的痛苦。

她吸了口氣。

「我不是他的容器，也不是他的錯誤。」

「我只是我。」

語畢，她將破魔杵緩緩從地脈交會點拔出，靈氣像被釋放的壓縮空氣一樣震出一圈氣波，周圍殘存的符陣開始崩解。

哥哥大驚，欲上前阻止。

「妳要做什麼？」

宓芸轉身，一字一句道：

「我要把這裡，從命盤上抹去。」

「我要讓『她』不再是我，也不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東西。」

「我要讓他永遠，回不來。」

祠堂牆上，那幅畫像忽然顫動，像是某種靈體正在從畫卷內掙扎、蠢動，一雙眼睛慢慢睜開，神似宓芸，卻空無情感。

畫像內的「她」，露出淡淡微笑。

那是一種不屬於凡人的笑意，虛無、遊離，像是命盤間一段多餘的數據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餘的」，於是開始反撲。

哥哥驚恐後退一步：「她醒了——」

宓芸卻沒有動。

她只將破魔杵橫在胸前，雙眼緊盯著畫像那即將脫離束縛的靈面體。

「來啊。」她低聲說。

「把我當錯誤丟進命盤的那個人，早就不配決定我們誰該留下。」

靈像從畫中伸出手，空氣瞬間陷入詭異的靜止。

而在那極短暫的一瞬之中——

宓芸的額心亮起一道符文。

那不是任何法術系統裡的常規印記，而是她自己創出的、結合刺青與咒陣、以破魔杵為媒介刻入體內的「破命咒」。

咒文如蛇，攀爬至她指尖，直指那道畫像。

然後——

她將破魔杵猛然刺入畫像正中央的靈眼。

畫像碎裂、氣場倒捲、靈壓如山崩。

哥哥被震飛數步，撞上牆再度昏厥，而祠堂的屋瓦在那一刻像是被風吹散的棋局，化為塵灰消失在夜色之中。

宓芸站在原地，額上鮮血順著眉骨滑落，染紅眼角。

她沒有動，只靜靜望著靈氣漸漸收斂、命陣碎片飄向空中如煙如塵。

那一刻，她知道——

這條命，從現在開始，是她自己的。

不是家族的。

不是命盤的。

更不是誰設計的。

是她從命運手中，硬生生奪回來的。

她緩緩閉上眼，最後低聲呢喃一句：

「晚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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