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殞落之時 - 第十章－演說比賽

　　我坐在偌大的演藝廳中，看著前方零星幾位也來參賽的同學，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幾張白紙。舞台正前方擺著兩張長方形桌子和三張椅子，桌上放著幾個評審名牌。

　　終於，來到這一刻了。

　　沒問題的。我已經在腦海裡反覆背誦稿子好多遍，也模擬過演講情境無數次。一定不會忘稿的。接下來──就交給命運安排吧。

　　……但此時，腦中卻不受控制地自動播放起我最不熟的一篇──《108課綱的自我反思》。

　　我望向前排的同學們，他們也都在低頭認真看著自己的講稿。因為抽到靠後的順序，我坐在最後一排，是二年級中倒數第二位上台的人。坐在舞台左側的是一年級的參賽者，大約只有十二個人左右。

　　「比賽規則說明。」此時，一位老師走上舞台中央。雖然沒拿麥克風，聲音卻清晰地在整個演藝廳中回蕩。

　　「演說時間上限為三分鐘。兩分鐘時響一次鈴，兩分半時再響一次，三分鐘時最後一次，並強制下台。」

　　原來會響鈴啊……而且，那鈴聲還挺大的。該不會真的有人會被鈴聲嚇到然後忘詞吧？

　　比賽首先由一年級的同學上場。他們的題目和我們一樣，是在輪到前兩位時進行抽題，那時才能知道要講的是哪篇文章。

　　第一位登台的同學看起來非常緊張，站上台後沉默了三十秒才開口。

　　第二位開場很穩，但在第一次鈴聲響起的瞬間明顯下了一跳，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接著就果然忘詞了，直接僵在台上。

　　第三位也是一樣。看來那個鈴聲……真的是一大考驗。

　　第四位同學氣場很穩定，應該是第一位成功講完全文的人。

　　每當他們講出題目時，我也會在心中默默對應自己的講稿，順便讓自己習慣那討人厭的鈴聲。

　　第五位更驚人──站在舞台上整整三分鐘，一句話也沒說。

　　第六、第七、第八位……一直到最後一人，似乎都沒有讓我特別印象深刻的表現。

　　然後──輪到我們二年級了。

　　不愧是學長姐，氣場完全不同。

　　第一位就表現得相當穩定，流暢地完成了演說，語調自然得像在和朋友聊天。

　　第二位也毫不遜色，講稿內容甚至更精緻……

　　第三位更是厲害得驚人，看起來完全沒在背稿，卻能即興發揮。雖然我聽得不是很懂他到底在講什麼，但無論如何，即興演說真的太強了！

　　很快地，就輪到我抽題了。

　　我「唰──」地放下手中的講稿，慢慢起身，往後走了幾步，跨過幾格寬得誇張的階梯。然後，我將手伸進那個放題目的大箱子裡，指尖掃過一張張紙條，終於摸出其中一張。

　　拜託不要是第三篇、拜託不要是第三篇、拜託拜託拜託……

　　我幾乎屏住呼吸地抽出那張紙條，小心翼翼地攤開那張皺巴巴的白紙──

　　《天地中的變與不變》。

　　太好了，是我最熟的一篇！

　　而現在，輪到我上場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物品放下，隨即堅定地站起來，快步踏下那寬大冗長的階梯，走向舞台中央。差不多，這裡就是中心點了。

　　我環顧台前的三位評審。左邊那位是教我們「生命書寫」的老師，另外兩位……不認識。

　　短暫的三秒鐘靜默，我終於張開有些顫抖的雙唇，開口──

　　糟糕，我的心跳聲好大、好吵。等等……這間演藝廳以前有這麼小嗎？只有我的聲音在這空曠的空間中來回回盪，突然覺得格外詭異。冷靜、冷靜……曉昕柔，現在只要專心講稿就好，記得要看評審的表情──唔哇，那位評審剛剛那個表情是怎麼回事？是不喜歡我的聲音嗎？還是我哪裡做錯了？

　　「……世界上的萬物，時時刻刻，都在變化。如同作家谷口正和所說：『宇宙中，沒有一物，是停止在某處的。』」

　　很好，開場句順利說出來了，後面的內容也跟著浮現了！

　　「月亮有圓缺變化，行星圍繞恆星旋轉，每分每秒都不曾停歇。當然，我們的生命也時時刻刻在改變。」

　　聲音抖得厲害啊，快穩住、快穩住！

　　「歲月會流逝，年華會老去。也許剛剛還在身旁歡笑的朋友，下一秒就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專注在講稿上！對，看著評審，看著他們的眼睛──

　　「雖然宇宙萬物時刻在變化，但若從另一個角度觀察這個世界，會發現其實，也有許多不變的存在。」

　　……天啊，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我已經不太確定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了！

　　然後──我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狀態下，把整篇講稿說完了。說完的那一刻，我愣了一秒，才意識到，結束了。我竟然講完了！

　　我講了什麼？！我表現得會很奇怪嗎？不知道啊──！

．

　　「……所以，妳不知道妳在說什麼的就演說完了？」

　　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進入打掃時間，我向凌昀彤報告完情況後，她正拿著掃把，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接著──又「噗嗤」笑了出來。

　　「確實很有妳的風格。」

　　「有什麼辦法嘛！平常上台報告的時候，我也常常大腦就一片空白，像斷片一樣，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不甘心地發出「嗚嗚……」的聲音，「但應該還是照著記憶唸完了啦……應該有啦。」

　　「哎呀，那就是第一名確定了？」

　　「不、不要第一名啊！我最想要的應該是第二名……」我將眼神移了過去，「因為第一名要去參加市賽……」

　　「啊──市賽……是即興表演的呢。」

　　「對呀！即興的話我一定更加慌亂啊！搞、搞不好說完一句我是曉昕柔！以後，就呆愣在台上了。」我垂下頭說著，凌昀彤則笑得更豪邁了幾聲。

　　這時，有個身高嬌小的女生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幾塊用衛生紙墊在底下的餅乾。

　　「凌──昀彤，妳要吃這些餅乾嗎？別人給我的，但對我來說這量太多了。」

　　黃敏恩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餅乾高高舉起。看起來是巧克力餅乾，上頭點綴著幾顆巧克力豆，形狀有點歪歪扭扭的。

　　「餅乾？啊，又是那個隔壁班的男生給的？」

　　凌昀彤一邊問，一邊順手拿起一塊餅乾，在手中轉了轉，然後側頭看了我一眼，「昕柔也要嗎？」

　　「欸？我……可以嗎？」

　　我遲疑地望著那幾塊餅乾，心裡有點猶豫。畢竟我跟黃敏恩也不算熟，這樣直接拿來吃，好像有點不太禮貌……但她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隨即點了點頭。

　　「請。」她說，順勢把餅乾遞到我面前。

　　「謝謝……」我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塊起來。

　　「對啊，是隔壁班那個人給的。」黃敏恩一邊回應著剛才的問題，一邊轉過身對凌昀彤說。

　　「我看他幾乎每次社團後都會拿給妳呀。」

　　「真是的，都跟他說過不用這麼費心了。」黃敏恩輕嘆一聲，語氣中卻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如果我胖了都是他的錯囉。」

　　話一說完，她便轉身離開，邊走邊朝另一群女生晃了晃餅乾，又開始詢問要不要分一些出去。我目送她的背影遠去，這才小心地將餅乾送到嘴邊，咬了一小角。巧克力的味道十分濃郁，不甜卻也不苦，拿捏得恰到好處。

　　「還挺不錯呢……」

　　「真不知道該說那丫頭什麼了，明明有男朋友的人呢。」凌昀彤也咬了一口餅乾，隨後小聲低語著：「雖然我也沒資格說她就是了……」

　　我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她，腦中浮出那天音樂課的畫面──那個當眾點名讓她彈琴的女生。

　　「昀彤……妳跟敏恩，是從高一開始就認識的嗎？」

　　「咦？是這樣沒錯啦，我跟她是高一同學，社團也都一樣。」

　　社團……話說回來，我好像從來沒跟凌昀彤說過關於社團的事。

　　「妳是……什麼社團的？」我問道，問出口後才覺得這問題好像在做身家調查一樣，瞬間有點尷尬地轉開了視線。

　　「嗯？熱音社啊。」她一邊掃著地，一邊笑著回頭看了我一眼，「不過，好像我也從來沒問過昕柔是什麼社的耶？」

　　「我是辯論社……」

　　「咦！真的假的！」她眼睛瞬間睜得老大，臉上寫滿了震驚，一副「妳居然是那種人！」的表情。

　　「對……對啊，但是我們上課通常大家都在當自習課……很少人會在聽社長說話……」我小聲補充著，彷彿在替自己辯護。

　　「噗──哈哈哈！」她突然笑出聲，還伸手搭上我的肩膀，整個人彎著腰笑得前仰後合，「太出乎意料了，居然是辯論社欸……」

　　嗚……她大概在想：「看不出來妳這個社恐居然會參加辯論社！」吧？

　　我默默低下了頭。其實我也不太確定自己當初到底怎麼選了這個社團……大概是因為國中的時候，班上玩過一次模擬辯論，那次的題目是「司馬光打破缸要不要賠錢」，結果全班都站在「要賠」的立場，只有我一個人為司馬光辯護。明知道根本打不贏，卻講得超認真。不過老師還是笑著說我表現得很精彩，還特地在課堂上誇我一頓。可能就是那時候，心裡悄悄種下了一點點自信吧……

　　其實我高一的時候是漫研社的。那是個超熱門的社團，但我和芷雅很幸運地都被抽中了，整整半個學期，我們都在同一個社團裡待著。

　　芷雅……不曉得她現在，好一點了沒有。自從那天她回我訊息之後，就再也沒有下文了。希望她能成功對抗自己的心魔……

　　我其實很想再傳點什麼訊息給她，哪怕只是一句鼓勵的話也好，但想來想去，腦中浮現的都只是些空泛無力的安慰。那樣的話語，與其說是安慰，更像是提醒她傷口還在。我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傳。

　　就在我心思飄遠時，凌昀彤忽然出聲，把我從思緒中拉回：「話說，演說比賽的名次……我記得都會很快公布對吧？是什麼時候啊？」

　　她已經掃完地了，此刻正悠哉地轉著掃把，餘光瞄著我問。

　　「嗯……好像是今晚吧，聽說評審已經在算成績了。」

　　「這樣啊。」她點點頭，把掃把靠在牆邊，準備離開時，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揚起一抹笑，「那，祝妳拿到理想的成績喔。」

　　我也對她笑了一笑，很快地，鐘聲就落下了。

　　回到家以後，我一股腦地將書包丟在了沙發上，然後緊張地打開校網頁──

　　「校內演說比賽名次公布」

　　真的有了！也太快了！

　　怎麼辦，要馬上點開嗎？但、但是如果沒有在上面看到我的名字的話……感覺我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啊啊啊──！

　　我在客廳裡面來回一直走動著，籠子裡的巴特也被我影響了情緒，緩緩抬頭，歪著腦袋，一臉「這傢伙怎麼了」的表情看著我。

　　好吧！點開吧！我幾乎是顫抖著不受控制的左手，準備要點開那個網頁──

　　首先是一年級的名單。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從缺」，哎……從缺？還有這種的？

　　我屏著呼吸，往下滑了一下，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

　　……

　　我緩緩吐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恢復冷靜。媽媽可能看我有點奇怪的樣子，從廚房裡面走了過來，問著「妳在幹嘛？」

　　「第二名！」

　　「啊……？」

　　「演說比賽！我第二名！」

　　說完，我放下手機，直接在客廳裡面繞著桌子奔跑了三圈。

　　手機螢幕還靜靜地亮著，被丟在沙發邊──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幾個字：

　　「第二名　曉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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