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第三章，生命

午後的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地上，樹影斑駁，踩起來柔軟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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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走在前面，羽翼輕輕晃動，與落葉擦過時會發出一點點聲音。她的腳步還是不快，會刻意停下來等等後頭走得不正經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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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剛剛是……聞到什麼嗎？」

她忽然停下腳步，皺著鼻子看向灌木叢那頭。

死亡正蹲在一堆不知名的菌菇堆前，神情專注得有些反常。

「我在想，這是不是之前那種會發光的蘑菇。」

「發光的不都不能吃嗎？」

「但我記得有一種可以吃的，而且吃了會讓人全身微微發熱，對抗濕氣很有用。」

「聽起來就不可信。」

「哎呀，放心吧，我吃一小口試試就——」

「你真的要吃？」

「都走這麼久了，也沒什麼補給嘛……而且妳不覺得這味道聞起來很香嗎？有一點像奶油……？」

真理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兩秒，然後忽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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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我幫你記路。」

死亡眨眨眼，有些遲疑：

「妳這反應，好像是在看某種……準備送命的生物。」

「你不是說你不會死嗎？」

「呃、是這樣沒錯……但痛覺還是在的……」

「那你可以邊吃邊報告症狀，我觀察反應。」

「……妳真的是我徒弟嗎？怎麼感覺突然換了一個人。」

「我在學你。」

她語氣很淡，但尾音卻又帶了點輕微的諷刺。

死亡笑了兩聲，還是咬了一小口。

味道確實香滑柔順，有點像奶油燉蛋……然後下一秒，她表情開始變得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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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舌頭好像有點麻。」

「果然是毒的。」

「還沒到那程度，等等我用點解毒的魔法……喂、妳不是說要觀察我症狀，怎麼轉身走了？」

「我只是去找水源。」

「妳是想讓我中毒死掉然後佔有我的裝備吧？我看出來了，妳這眼神太冷靜了！」

「你說過你不會死。」

「……我現在真希望我會。」

她嘴上抱怨，卻還是乖乖從懷裡拿出解毒藥粉拌水喝掉，然後一屁股坐在大樹底下休息。

真理站在她旁邊，背對著她看向前方的林道，一邊伸手調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避免陽光刺到眼睛。

「真的不嚐一點嗎？」

死亡回過頭來，把剩下的蘑菇舉起來晃了晃。

「你現在是在想要不要再中毒一次嗎？」

「……也是。」

死亡嘆了口氣，又躺平在草地上：

「我好想吃蛋糕啊……草莓的、檸檬的、焦糖塔也行。唉，命苦啊。」

「不會死。」

「我知道我不會死，但我會餓死。」

「我幫你抓魚。」

死亡抬起頭，有些驚訝：

「你說真的？」

真理點了點頭，然後輕聲補了一句：

「你之前說過你喜歡溪邊的魚。」

「……原來妳有在聽我說話喔。」

「我會記得。」

死亡忽然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了她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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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我會記得」的語氣太過平靜，卻讓人有種奇異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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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點什麼，卻還是笑了笑：

「那我今天就當個躺平的旅伴，等我的獵人徒弟獻魚上桌吧。」

「……不要叫我獵人。」

「那叫什麼？」

「隨便。」

「那就叫——可愛的小真理好了。」

「……我走了。」

「欸欸欸欸～我錯了別生氣！」

風又吹過林間，葉影搖晃出碎光斑。

這場旅程尚未結束，也許還會遇到魔獸、失溫、甚至走入錯誤的地圖。

但至少此刻，她們在路上——不為戰鬥，也不為逃亡，而是單純地，在走，並且有人在身邊。

真理彎下身，撿起一根細樹枝，輕輕劃過腳邊的落葉，又看了死亡一眼。

那人還在樹下裝死，但嘴角卻帶著一點得逞的笑。

「……笨。」

她輕聲說了一句，但沒有轉身，腳步卻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彷彿在等著有人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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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嘿嘿嘿嘿……」

死亡還躺在地上，嘴裡喃喃念著什麼。

「……草莓蛋糕……會飛……」

真理原本轉身走了幾步，打算去溪邊看看是否有魚，但聽見這句話時，她停了下來，微微皺眉。

「你剛才說什麼？」

死亡睜開眼，望向她的方向，眼神卻有些迷離，像是透過她，看見了什麼不存在的東西。

「真理……妳怎麼有兩對翅膀啊？欸？還會閃光……哇……」

「……你中毒了。」

真理走回她身邊，蹲下查看，只見她臉頰泛紅，呼吸加快，眼底甚至有些泛光，像是情緒過度高漲。

「你吃的不是刺激味覺的蘑菇，是……幻覺類的。」

「妳說話的聲音……好像有回音耶，好像——那個……我在雲裡面一樣……」

「……你在哪裡找到那朵蘑菇？」

「在那邊的……兔子耳朵旁邊。」

「哪裡有兔子耳朵？」

「就、在妳的頭上……」

死亡忽然伸手朝她的額前撲去，像要抓什麼東西。真理急忙後退一步，眼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你再這樣，我會綁起來帶走。」

「欸欸欸——不要，我會乖，我會乖的！」

死亡坐起來，卻開始東倒西歪，像喝醉酒的小孩。

真理正準備把她架起來，忽然間，遠處的草叢發出了一聲極輕微的動靜。

她瞬間轉頭，紫色瞳孔微縮，羽翼在瞬間繃緊。

「……有東西。」

死亡還在傻笑：

「妳的羽毛剛剛亮了一下，超可愛的……」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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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聲回了一句，將死亡壓低在身後，自己則抽出短刃，瞇眼看向灌木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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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低沉、厚重，帶著某種黏稠的濕潤感，一點一點踩在泥地上，伴隨著腐肉的腥味。

樹葉緩緩分開，一隻混著植物與獸型的魔物從林中探出頭來。

像是野豬，但身上布滿藤蔓與爛泥，眼珠是空洞的灰白，喉嚨間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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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獸……屍植型的。」

大概是這種魔獸植物的捕獵方式吧，等著一個傻子把蘑菇吃下，並產生幻覺，使那人乖乖走進陷阱裡。

（那個傻子就是她吧。）

眼角餘光掃過那個還在地上蠕動的身影，真理發出了一聲幾乎聽不見嘆息。

她站在原地思考著，右手在握刃時微微顫抖，但她硬是壓住了那抖動的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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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死亡——對方依舊迷迷糊糊地看著她，嘴角還在笑，顯然完全沒有進入戰鬥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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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掩護你撤退。」

她低聲說道，聲音冷靜得不像話。

但就在她邁步想吸引魔獸注意力時，死亡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斗篷下擺。

「……真理……那不是妳……那不是妳的聲音。」

她的語氣忽然變得低落，眼裡閃過一絲認真，

「妳在怕……對不對？」

真理的眼神微微晃了一下，卻迅速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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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能說出這種話，代表還沒完全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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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啦……只是看到好多……好多以前的事。」

她艱難地抬起一隻手，輕輕碰了一下真理的羽翼——不是惡作劇，而是非常小心地、確認著某種現實的觸感。

「不要怕，我在這裡。」

真理的肩膀僵住了，卻沒有推開她的手。

「然後有草莓蛋糕在飛欸嘿嘿嘿——」

「……」

有那麼一剎那，真理幾乎在思考要不要丟下對方，但最後還是轉身擋在對方面前。

「……安靜。」

話音剛落，她的身影一閃，像是決心要單獨迎戰。

遠方的魔獸低吼了一聲，泥土猛然炸開——

但真理已經拔刀出手，身影如風，斜斜切開魔獸身側，藉著地形與羽翼的高速轉動，壓制牠的衝擊。

但魔獸的身軀比她想像得還要厚實，第一道斬擊僅僅劃開表皮，黑泥與腐葉混雜的汁液潑灑而出，刺鼻異味瞬間竄入鼻腔。

真理退後一步，落地轉身，羽翼如刀刃一般猛然展開，掃向第二隻正從左側灌木中竄出的魔獸。

「三隻……」

她喃喃道，眼神冷靜到近乎無情，像是將某種情緒完全關進心底，只剩下本能與殺意。

第一隻魔獸發出一聲低吼，再次衝來，真理卻不退反進，腳步一錯、貼身轉入牠胸口死角，短刀刺入左眼，猛地一扭——

「咕哇──！」

野獸掙扎倒地，濺起滿地黑泥。

她抽身的瞬間，另一隻魔獸已經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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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往地上一撐，羽翼撐住重心，整個人從地面翻起，右腿狠狠踹在魔獸下顎，將牠撞向一旁的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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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響聲與野獸的低鳴混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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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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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喘了口氣，轉頭掃了一眼那還在地上翻滾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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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真理變成兩個了……好像在跳舞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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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額角青筋微跳，但沒說什麼，只是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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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隻魔獸明顯比前兩隻體型大些，蔓藤纏滿四肢，爪子像是石頭與骨骼錯綜拼湊而成的野蠻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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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張開嘴，從喉嚨裡吐出一團濃黑的孢子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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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迅速用羽翼一收擋在臉前，翻身躍起，朝牠的背後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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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沒有試圖速戰速決，而是開始用羽翼牽制牠的動作，短刀多次斬斷蔓藤與肌肉的連結。她像是在剝解一隻野獸的外殼，逐層削弱牠的力量與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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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樣的打法也意味著——時間拖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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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息逐漸紊亂，膝蓋落地時發出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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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魔獸撲了上來，血盆大口張開，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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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

是死亡的聲音。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氣息從她背後竄出，伴隨一道銀白色的刀光——

「結束了！」

魔力宛如拉直的絲線，瞬間捲住魔獸全身，將牠動作硬生生凝滯在空中。

死亡從她身後掠過，將長劍取回，順帶喃喃念出最後一句：

「——給我滾下去吧，晚餐破壞者。」

強光炸裂。

魔獸在一聲痛嚎中炸成泥霧與黑葉碎片，消散於風中。

整片林地終於回歸寂靜。

死亡還維持著施法的姿勢，站在魔獸消散的原地，轉頭對真理得意一笑。

「怎麼樣？帥吧？我來得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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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她的表情凝結了。

因為真理正用一種「你再多說一句我就讓你變成下一隻魔獸」的眼神，死死瞪著她。

兩人對視數秒。

死亡舉起雙手，一臉無辜：

「我錯了我錯了……但妳剛剛真的超厲害欸，羽翼旋轉那一下！還有空翻——好帥——妳是不是偷練過？」

真理沒有說話，只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收起羽翼與短刃，轉身背對她。

「……如果你再晚一點，就連最後一擊都不用你收了。」

「欸欸，我這不是怕妳太累嘛～好啦好啦，晚點我幫妳做晚餐，還加草莓蛋糕味的煮魚。」

「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好吃。」

「人生要有夢想，萬一好吃呢？」

真理沒再回應，只是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忽然停下來：

「……你沒事吧？幻覺解了？」

「啊，基本上……差不多啦。草莓蛋糕不飛了，但妳還是有一隻小翅膀。」

「……你再說一次我就讓你真的飛。」

「收到收到，我乖乖的，等會就烤魚給妳吃～」

真理沒有再理她，只是背影一晃，又往前走了幾步。

但這次，她腳步慢了一點點。

彷彿在等著身後那個嘴巴不饒人、腦子容易短路的旅伴，慢慢跟上來。

──這場旅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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