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2）第十一章，烏鴉與傷痕

鏘——！

刀刃砍上被鱗片覆蓋的肢體，她很少遇到這麼麻煩的敵人了，更別提在這種對她不利的場地裡。

「**切割。**」

權能從指尖溢出，它們纏上黑袍的一角，在對方那傲慢的態度上，劃出第一道傷口。

「……有趣。這就是權能嗎？」

使徒不緊不慢的向後退了幾步，摀住滲出藍色血跡的傷痕，隨後抬起手。

「抓住她！」

觸手如同受到指引一般，它們精準的朝著少女的落腳處撲來。

真理猛地抽身後跳，腳尖擦過腐爛的地面，揚起一陣惡臭的灰塵。

那些觸手像是有意識般從各個角度封鎖退路，甚至預判了她的閃避方向。

「操控整個戰場……不只是怪物，還是個聰明的怪物啊。」

她咬緊牙關，喉頭浮上一股鐵鏽味，身上的傷還沒好，就得面對這種局面。

「你無法逃離，幼獸。這是神明賜予的力量……是我們的榮耀。」

使徒的聲音像在低語，又像在宣判。

「神明的力量？」

真理冷笑，反手劃出一道彎月形的魔術刻痕，灼燒空氣的法則從她掌心炸裂。

「那是腐敗的榮耀。」

烈焰般的權能吞沒了襲來的幾條觸手，她趁著空隙衝上前，刀刃斜斬，自下而上劈向使徒的胸口。

金屬與骨鱗激烈碰撞，火星四濺——但她感覺到了，那層鱗片下的肉，終究還是血肉。

她的權能開始滲入對方體內。

使徒猛然退開，身形驟然一顫，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這不是普通的切割。你在干擾我的構造。」

「你才剛注意到，真慢。」

真理輕聲道，雙眼閃過一絲冷意。

她的權能本就不是只有暴力，更能對『真實』影響。

而她剛才已經開始削弱使徒與祂身後海水的一部分連結。

使徒的笑意終於收斂了一瞬，結晶般的眼珠凝視著她，仿佛終於看見了什麼真正危險的東西。

「不過……」

真理吐出一口氣，但少女的表情依舊沒有鬆懈下來，而是繼續死死盯著對方。

「雖然早就猜到你很特殊，但是——」

她瞇起眼睛，退後了一小步。

「身為區區一個使徒，居然和海洋的連結這麼深刻，甚至連權能都很難在一瞬間將它全部抹除。」

「……你看到了什麼？」

就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獸，使徒終於撕開了精心包裝的面具，海蝕的痕跡不停蔓延，好似一定要少女在此地永遠閉嘴。

危險的氣息瞬間湧出，羽翼止不住的顫抖，這裡的一切異常都在訴說著，她似乎接近了真相。

「那接下來，大概就是滅口了，對吧？」

她嘲諷的朝著對方勾起一抹微笑。

「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什麼？大聲點，使徒。剛剛那大放厥詞的人，是誰？」

紫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挑釁。

「……」

——沉默片刻，然後是爆發。

海嘯般的力量自使徒體內洶湧而出，牆壁上的海水咆哮著傾瀉而下，將整座空間瞬間吞沒成一片翻騰的藍潮。

觸手不再如先前那般有序，而是狂亂、暴躁，像被揭穿秘密的野獸般瘋狂撕扯空間。

「你不該——窺探那裡！」

聲音已經不像人類的語言，而是一種從深海傳來的低鳴，像萬千溺死者的哀嚎。

真理臉色一變，立刻將刀插入地面，黑袍翻飛，權能如閃電般劃破空間，在她身周織成一層又一層薄如蟬翼的防禦。

砰——！

整個地面被巨力掀起，殘骸與觸手在高壓中粉碎成碎片，她的結界連續崩裂三層，第四層幾乎跟著破碎。

她猛地撐起身體，但喉頭卻滾出一口血，她咬牙忍住沒有倒下。

「……真誇張。這還只是個使徒嗎？」

她看著那暴走中的怪物——祂的外殼開始龜裂，原本人形的軀幹膨脹變形，骨刺與鱗片在皮膚下竄動，仿佛海底的某種神祇正在這具軀體內蘇醒。

而更可怕的是，那股連結——並未全部斷絕。

「嘖，難纏的傢伙。你跟狄戈爾是什麼特別的關係嗎？」

她低聲呢喃，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與某個她不太想承認的真相對峙。

「你不能活著離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愚蠢的幼獸。」

使徒的身形再度扭曲，聲音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方才冷靜的偽善者已經撕下面具，扯開冷靜的偽裝。

真理深吸一口氣，擦去嘴角的血，眼神重新凝聚如刀。

「那就來試試看，誰會先倒下吧。」

她猛地踏前，爆炸性的權能從雙足席捲開來，將地面震裂。

紫色的光在她身後升起，如同繁星編織的尾翼——那是權能過載的預兆。

僅僅在一瞬間，少女便衝了出去。

沒有華麗的前奏，只有腳步在破碎地面上猛然一踏，將力道轉換成推進的爆裂力，讓她以幾乎無法視認的速度掠向使徒。

刀鋒貼著地面橫掃，削起一道鋒利的空痕。

使徒反應極快，一記反肘回擋，堅硬如岩的肢體擋住了攻勢，雙方碰撞間，一圈肉眼可見的衝擊波炸開。

真理蹬地旋身，腳踏上碎裂的石磚上，刀背借勢一挑，使徒的重心微微偏移，她再度向前逼近。

這是她擅長的近戰節奏——

她不會給對方使用力量的間隙。

刀鋒如狂風般連斬，手腕靈巧而冷靜地控制著每一次劍角與節奏，攻擊並非全然以力取勝，那從來都不是她的長處。

以「讓對方無法防守」為原則——

錯位、假動作、節奏突變，每一式都像是要逼出使徒的破綻。

使徒連退三步，雙臂橫交擋下連環斬擊，血肉之中權能與海水的連結微微動搖。

真理注意到了。

「就是現在……」

她腳下一錯，刀鋒捨棄攻擊，反而猛地插入使徒的左肩與地面之間的縫隙，將兩者「綁定」在一起。

這一瞬，她伸出左手，按上使徒佈滿結晶的胸口。

「——貫穿。」

權能猛然爆發，在結實的胸口上轟出一個大洞。

隨後如針刺腦髓般的劇痛反向湧入她的手臂，沿著神經竄進內臟與腦部。

她的瞳孔猛然收縮，喉頭傳出一聲壓抑的嘔吐聲。

血從口中竄出，滴落下來。

「哈……咳！」

使徒尖叫著掙脫，觸手瘋狂揮舞，在她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踉蹌後退，眼神一瞬間模糊。

權能反噬了。

她剛剛強行使用了還未完全穩定的第二層干涉——不只是削弱連結，而是撕裂存在的邏輯關係。

這種行為本身就近乎在與世界規則對抗。

腦海裡有無數錯亂的聲音竄入，她看見不存在的東西，看見自己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看見使徒像神明般高坐在廢墟中央，而她像個被遺棄的傀儡。

「不……這不是真的……！」

她咬住舌頭，靠著劇痛把自己從幻覺裡拉回現實，握刀的手幾乎失去知覺，但她依舊站著。

她看向使徒——祂的形體也已經不穩，自身難保，無力再去注意少女。

身上的鱗片在脫落，構造不斷崩解。

那是權能干擾造成的結果，但也只是部分成功。祂還站著，還能戰鬥，甚至……比剛才更危險。

「妳……竟敢……干涉神明的律理……！」

使徒已經不再壓抑，身上的外殼碎裂，裡面並非血肉，而是一片流動的「深海」。

祂從神明那裡借來的存在，正在反噬祂自身。

這場戰鬥，從肢體交鋒，進入到了更深層的對抗。

真理喘著氣，將右手指尖再度舉起，彷彿在對自身說話，也像是在對那片失控的海水宣言。

「來吧，讓我們看看……到底是你先崩潰，還是我先死掉。」

她已經逼近極限。

但她還沒輸，也不能輸。

權能再次凝聚，這次不再是穩定的線條，而是不斷扭曲、震顫、快要暴走的光流。

「鐘聲吶，為我鳴響！」

女人的聲音夾雜著權能，死死咬住那些躁動不已的使徒。

庫庫姆已瀕臨崩潰，沒有一處是安全的。

死亡在混亂中奔走，沿途只見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屍體從她身邊掠過，無法挽回。

自責與悲傷交織成一根根尖針，紮進她的腦中，驅使著她奔得更快。

「呼……呼……呼……」

（不知道真理那邊怎麼樣了……到現在也沒有聽說有人見過她。）

一聲驟然的呼救打斷了她的思緒。

「救……救救我！」

她猛地轉身，毫不猶豫地朝聲音來源跑去。

「我來了！請不要害怕。」

她半跪在男子身側，小心地探向那被壓在石柱之下的雙腿，語氣溫柔安撫。

「我會想辦法把這東西移開……」

「不，不要管我了！」

男子突然拍開她的手，雙眼死死望住她。

「我朋友還在裡面，那些該死的使徒追著他跑！他一個人逃不掉的……」

語氣裡全是懇求，

「拜託你……求你救救他。」

死亡怔了一下。

她低頭看著男子那已經腫脹發紫的下半身，若不處理，情況會急轉直下。

但他眼裡那種願意犧牲自己的哀求，卻讓她無法忽視。

她沉默了一瞬。

鏘——！

某處傳來一聲尖銳破碎的金屬撞擊聲，如警鐘般將她從遲疑中驚醒。

她閉上眼，短短一瞬，彷彿將所有猶豫都壓下。

下一刻，她睜眼，長嘆一聲，沒有再說話。她伸出手，毫不猶豫地將石柱打碎。

「你……！等等，我說了——」

「我很抱歉，但我做不到。」

那鱗片撞擊的聲音仍在耳邊回響——她清楚，那不是盔甲，不是武器，那是皮膚。

是人類的皮膚，一片片剝落後所發出的聲響。

那些使徒——那些怪物——其實就是過去的人類。

沒有人想知道。

沒有人敢承認。

他們可能是家人，是朋友，是鄰居——但沒有誰會願意相信，那鱗片與鹽晶覆蓋下的臉孔，曾經是某個被愛著的人。

死亡抿緊嘴唇，眼底掠過一絲痛楚。

她不敢開口告訴男子——他口中那個「還在裡面」的朋友，很可能早已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不再是人，也不再能被拯救。

「……你要是亂動，我就得花更多力氣。乖乖待著，別添麻煩。」

她終於說了這句話，語氣帶著一點冷硬——那不是責備，而是掩飾。

遮掩她聲音裡，那些藏不住的痛苦與顫抖。

彷彿有什麼舊傷再度被撕裂，赤裸地攤在心口，每一下跳動，都是一種折磨。

（好痛……）

看到死亡的臉色有點發白，男子終於不再抵抗，陷入了沉默。

「包紮好了。」

傷痕累累的女人撐起身子，將男子抬起，說道：

「往東走吧。那裡有臨時的據點，別擔心，路上的使徒我都殺的差不多了，自己注意安全。」

「往東……？通向主城的道路可是在北方欸……」

死亡沉默了幾秒，語氣低了一分：

「……北方的橋都斷了。如果你能徒手爬上好幾公尺高的懸崖，那你儘管試試。」

她皺了皺眉，想起自己從那片斷崖上縱身跳下的那一刻——骨頭碎裂的聲音、肺部撞擊的悶痛、幾乎讓人窒息的墜落感——若不是她“不死”，那一躍，早該讓她屍骨無存。

「我……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男子似乎讀懂了女人的表情，沒有再過問，只是深深的望了那片廢墟一眼後，便一拐一拐的離去。

「唉……去看看吧。他所謂的“朋友”。」

女人回過神，她的身體再次被權能修補，冒出一絲絲的黑煙。

「咕嚕嚕……朋友……？」

從碎裂的牆體之後，是一頭長滿了鱗片的怪物，他的手指劃過牆壁，留下一道長長的水漬，眼神冷冷地望著面前的女人。

「回家，回家。他們的願望只有一個而已，那就是回家……僅此而已。」

怪物的身軀扭動著，鱗片在光中閃爍著鹽晶般的質感。牠低低地喘息，腳步不穩地朝她逼近，像是殘存著某種人類的執念。

「回家……我要回家……」

死亡沒有回答。她的眼神輕輕一垂，如同為對方蓋上靈柩的白布。

下一瞬，她動了起來。

幾乎無聲的閃現，一道漆黑的權能如影隨形般劃破空氣，乾淨利落地穿透了怪物的胸膛。

牠沒有掙扎。

只是呆呆地看著她，那雙空洞的眼中似乎映出了某段模糊不清的記憶。

然後，轟然倒地。

鱗片一片片碎裂剝落，露出下方乾枯扭曲的人類軀體。血肉早已不可辨認，但死亡的視線卻停留了許久。

「……你回家了喔。願我能賜予你……這短暫的安寧。」

她輕聲呢喃，像是送別一位不認識卻又無法忘記的亡者。

風從斷垣殘壁間掠過，捲起細碎的鹽晶與塵埃，覆上那具已無聲息的屍骸。

「嘶——呼——」

她摀住自己的臉，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很抱歉。」

烏鴉掠過蒼白的天空，羽翼染著寂靜的火焰。

斷裂的光穿透廢墟，落在一具尚未冷卻的影子上。風途經她們殘破的輪廓，帶走了未曾說出的真相。

地上鋪滿裂痕，如同時間的細語。

血與灰混成一道河，逆流向記憶的深處。

那裡有一隻眼睛，閉著，卻仍在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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