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2）第十章，回家

聖女埃莉希婭。

無人知曉她為何被選中，僅知那一刻起，她成了「聖女」這一職位的全部。

靈魂被撕裂，分化為無數唯命是從的「聖女」。

純淨的信仰早已失去貞潔，死者不再沉默，生者停止呼吸。

潮水湧動，灌入信仰腐朽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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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思緒被混亂的雜音遮掩，她只能強忍著不適，跟上死亡的腳步。

「到了……嗎？」

她的聲音如同一碰就碎的冰霜，但依舊試圖裝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而死亡雖然有所疑慮，不過對於人類的擔憂立馬蓋過了內心深處的聲音。

「還沒，但就快了，我已經可以看到主城邦的宮殿了……希望沒有什麼糟糕的事。」

女人瞇起雙眼，牽起真理的手，跑了起來。

當他們終於跑到了懸崖邊緣，由上朝下看著。

「這是……！」

狼煙滾滾，斷裂的道路首先映入眼底，再來就是慘叫與悲鳴。名為庫庫姆的城邦前線幾乎被潮水吞沒，淒厲的叫喊聲不絕於耳。

「該死的！海水灌進來了！」

「快點！誰去通報一聲！」

「接不通！往中央的魔術被切斷了！」

蘊含著怒火的聲音反覆響起，比那更熾熱的火焰也接二連三的襲來，深海的使徒走上石階，踏上歸途。

「我們……想要回家。」

「**的，這裡從來都不是你們的家！」

使徒嘶吼著，與人類形成鮮明對比，他們痛苦且悲傷。從破裂的咽喉之中，擠出幾個字，鼓膜輕輕顫抖著，似乎感到了哀傷。

「家……回家。」

他們口中無一例外，都只是重複的呢喃著同樣的字句。

「那是狄戈爾的信徒，他們完全入侵城鎮了。」

真理低下頭，望著那些蠕動的肢體，他們攀附在石磚上，以緩慢的步伐前進。

「還真是……一點時間也不給呢！我本來還以為我們有機會去那個聖女院的，不過看起來是沒有了。」

死亡苦笑一聲，低頭望著那些正在蠕動的軀殼。

「他們看起來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簡直就像被操弄的人偶……真理！我們得快點下去才行，必須在事態擴大前，處理掉那些使徒。」

死亡回過頭，藍色的眼眸裡有著一絲懇求。

面對這樣明晃晃的要求，少女嘆了口氣，隨後從破斗篷下，取出自己的刀刃。

「走吧。」

那些使徒們沒有注意到懸崖上方的兩人，而是追尋著本能，朝著心之所繫前進。

「誰來……誰能來救救我們！」

稚嫩的哭喊聲突兀的響起，死亡連忙躍下懸崖，同時指揮真理前往另一頭。

「真理，拜託了！」

她發出吶喊，將自己的訴求遞給了少女。

「嗯。」

冷靜但又不失高雅的回應成了兩人之間最後一次交流，便踏上火光沖天的地面。

「給我——站住！」

死亡從高處一躍而下，恰好砸在了那扭動的觸手前方，被重力擠碎的骨骼發出陣陣低鳴，但是這並不能阻擋女人的氣勢。

「別再靠近了，使徒。」

強壓下顫抖的身體，不死的力量再次發動，她的身體恢復如初，擋在了兩名擁抱著彼此的孩童面前。

「你……你是？」

「別害怕，姐姐來救你們了。」

她用聲音溫柔的安撫著身後顫抖不已的幼童，同時將刀刃出鞘，指向那頭趴在地面的使徒。

變異的骨頭從他的背上突出，海蝕的痕跡在他身上起伏，就像在呼吸一樣。

「嘎啊……家……」

支離破碎的器官並不能支持眼前的怪物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只能一昧的扭動著手掌，試著逼近幾人。

「我說了，別動。」

死亡抬起手，刀刃快速的劃開祂逼近的手指，如同她眼眸一般的藍色血液滴落在地，痛苦迫使對方鬆開了手，憤怒的嘶吼道：

「家……！讓我——回家啊！」

鬆動的鱗片掉落下來，露出像是人類手指一般的指骨，輕輕顫抖著。

「費德……莎裡……家……」

「媽媽……？」

對於怪物喉嚨裡吐出的話語，死亡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她身後的兩名孩童似乎對此有了反應，他們顫抖的開口：

「是你嗎……？媽媽！」

年長的男孩忍不住站起身，脫離了死亡的保護圈，大步跨向面前的怪物。

而男孩的聲音剛出口，那隻怪物頓了一下，像是從混濁深海中浮現的意識忽然蘇醒了一點。

牠緩慢地抬起頭，模糊不清的臉龐因為骨骼扭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但那一雙眼睛——那雙已經佈滿血絲的雙眼，卻直直地盯著男孩。

「莎裡……費德……你們……在……等我嗎？」

聲音像是撕裂肺葉所擠出的氣音，扭曲、破碎、難以辨識，但那一刻，死亡卻微微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那不是模仿。

那是記憶。

記憶沒有被潮水抹去，只是被壓進了痛苦的深海底層，現在，因為孩子的聲音，重新浮現。

「媽媽……妳還記得我們嗎……？」

男孩又往前邁了一步，聲音中摻雜著難以抑制的哭腔。

「不行，退後！」

死亡低吼一聲，但為時已晚。

怪物撲了上來。

不是攻擊，而是——擁抱。

祂用那滿是海蝕痕跡、骨肉糾結的手臂，顫抖地將孩子抱進懷裡，像是在尋找一個早已消失的溫度。

孩子痛哭失聲，但沒有掙脫。

死亡瞪大了眼，在心中浮現出名為「猶豫」的情緒。

那是祂的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

哪怕只剩下記憶，祂依然想回家。

（她……）

死亡的步伐被迫停在了怪物面前，而她的刀也遲遲沒有貫穿這溫馨的一幕。

怪物低語，聲音像浪潮裡翻騰的泡沫，破碎卻溫柔，夾雜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渴求。

男孩終於哭出聲，撲向那雙手臂。

「媽媽！」

他們擁抱了。

下一瞬，男孩的背後浮現出不屬於他的斑紋與觸鬚，細碎的藍色海鱗如靜靜綻放的花，從他的脊背長出，蠕動、扭曲、張牙舞爪。

「——不對！」

死亡大叫，來不及思索，她幾乎是本能地撲上前，刀光一閃，將那頭怪物一劍貫穿。「啊……」

藍色的血液混著嘶啞的氣音從怪物口中溢出，祂的眼神卻仍舊柔和，只是靜靜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

「……媽媽？」

孩子的聲音啞然，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也沒來得及去享受母親的擁抱。

而深藍的痕跡在他臉上翻湧著，海蝕得到了新的宿主，它隨著男孩漸漸脹大的情緒，變得更加猖狂。

「你做了什麼！她……她是我的媽媽！」

他的瞳孔一縮，那些觸手與侵蝕痕跡攀爬上他的身體，從指尖慢慢延伸到了頭顱，直到整個人都被潮水同化。

「哥哥……？」

被留下的小女孩顫抖的伸出手，她也認出了母親，但沒來得及擁抱，死神便先一步替她與親愛的母親相擁。

「別過去！他已經失去自我了！」

死亡慌張失措的將女孩抱入懷裡，不讓她走向那個“家人”。

「你……你放開我！哥哥！哥哥！別拋下莎莉！」

名為莎莉的女孩掙扎著，想要逃離這位殺害媽媽的壞人，她不停的哀嚎著，懇求面前那位連面孔都被侵蝕的“哥哥”。

「退後！」

死亡幾乎是用怒吼驅動自己動起來，揮劍斬斷那些尚未徹底附著的觸手，但男孩已經無法回應了。

他的身體宛如化作水波，原本的模樣正一點點地被剝奪。

「快走，莎莉，跟我走！」

女孩還傻傻站在原地，眼中滿是恐懼和疑惑，而面前的「哥哥」，已不再是她認識的模樣。

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想要喚醒那個熟悉的聲音，但迎來的只有咆哮。

「啊啊啊啊啊——！！」

撕裂耳膜的哀嚎震得空氣顫抖，那是深海與人類交界處，誕生出的新怪物。

沒有自我、只有執念。

他——不，那個曾是男孩的存在，瘋狂地朝死亡撲去，口中喃喃。

「你殺了她……你殺了我媽媽……！」

「住口！」

死亡咬牙，重重一劍砍斷對方半邊身體，但那扭曲的血肉很快又再度黏合。

海之力量在驅動他，將母親的死化為永恆的仇恨。

她忽然明白了——這正是狄戈爾信徒的詛咒。

他們不只是想「回家」，他們要讓整個世界都化為他們的「家」。

潮水正在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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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吞噬街邊的石柱，濃煙之中，真理孤身一人行走在殘骸與血泊間。

她的刀刃沾滿焦黑的黏液，呼吸細緻而平穩，每一次揮斬都精準無比，像是在完成一場無聲的儀式。

「你們要的……不是回家，而是讓這座城與你們一同沉沒。」

她低語，下一秒便瞬身穿梭至下一名使徒身側。

那東西剛剛轉動頭顱，便被從劈開腦袋。使徒的身體在空中斷裂，灑下大片濁液，但真理早已抽身而退，衣襬不染一滴。

她繼續向前，步伐依舊迅捷，眼中卻閃過一絲微弱的情感波動。

（這樣的戰鬥，彷彿無止境。）

轉角間，她見到一座傳送魔術的殘骸──一名魔術師倒在其中，腹部被觸手貫穿，生命已逝。

（看起來是想要呼叫救援。）

她微微停頓，抿唇，隨後一腳踏碎魔法陣中央的信標。

那將會切斷使徒進一步擴散的道路，即便為時已晚，更多使徒被吸引過來，眼中滿是血腥。

真理抬起刀，深吸一口氣，腳尖輕踏地面，便再度衝入黑影之中。

那些「人偶般的使徒」如潮水般湧來，幾乎沒有理智，卻精準執行著某種召喚的意志。

她的身上已經開始染滿斑斑血跡，刀刃變得遲緩，喘息也開始混亂。

「這些東西……根本殺不完。」

她的權能反覆的告訴她，不停的反應著，他們是人類，即便披著鱗片，他們依舊是人類；即便理智早已消散在潮水之中，他們依舊想要回家。

「回家……」

那些聲音虛無飄渺，但又是如此真實。她的腳步一瞬間停頓，眼神空洞，彷彿聽見了那無數淒涼的呼喊。

「……你們是回不了家的。」

權能的反噬侵襲著身體，真理差點跌入屍體堆裡，她只能一遍遍地說著真相，那些使徒們最不願聽到的事實。

「你們早就回不了家了。」

身為“真理”，她毫不遮掩，即便從那些破碎的臉龐之上，她看到了悲傷、質問、憤怒、哀泣。

「奧古納……！狄戈爾！祂們都……！」

「我不在意。」

少女抬起腳，踏碎了接下來的話語。

「太殘酷了，幼獸。」

熟悉且令人作嘔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真理回過頭，望著那身穿一襲牧師教袍的使徒。

祂就是那位提出要和死亡合作的怪物。

雖然之前，祂並沒有把真理看在眼裡，不過現在，祂似乎是對少女產生了一點興趣。

「你從不給予我們的同胞一點希望。」

「先不提幼獸這個稱呼，光是讓我說出一句毫無根據的謊言，這點你就不是很了解我了。」

真理瞇起眼睛，藏在身後的手掌輕輕匯聚魔力。

「比起虛無飄渺的希望，我更喜歡近在咫尺的真相。」

「……說得也是，幼獸，我代替我的失言向你致歉。」

黑色的教袍隨著使徒低下頭而垂落在地，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海蝕仍在祂附近遊走，那一瞬間，真理都差點相信了祂的話語。

「你還是閉嘴吧。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渾身的血腥味，你殺了不少人吧，難怪我連一個活人或是一具屍體都沒有看到。」

少女握緊了刀柄，一種滾燙的感覺在內心裡灼燒。

「沒辦法啊，幼獸，我必須保護我的同胞——」

「呸，滿口謊言的渣崽。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使徒瞇起滾動的眼珠，覆蓋著結晶的嘴角彷彿在竊笑。

「看起來你不喜歡寒暄，那麼我，就直接切入正題了。」

啪嘰啪嘰——

「諸王——死亡，會因為你的死而悲傷嗎？」

從腿邊傳來潮濕的感覺，殘破不堪的屍骸纏上了沾滿血跡的靴子，他們的目光就像在看一頭獵物，而不是一位少女。

（果然沒錯，祂這樣大搖大擺的出現在我面前，目的只有一個。）

「……」

少女瞇起眼睛，兜帽下的羽毛隨著思緒而抖動。

「誰知道呢？」

她冷笑一聲，刀刃隨之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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