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2）第六章，高塔之下

夜色如墨，從地平線緩緩滲上來，為斷崖上的高塔披上一層陰影。

「我以為你打算回去庫庫姆。」

「怎麼可能，那裡離這邊還是有點距離的，我現在好累喔～」

「所以，我們真要在這裡過夜？」

真理低聲問，眼神掃過破敗石磚間的縫隙，像是在尋找潛伏的什麼。

同時，她也彎腰撿起幾根乾枯的木柴，毫不客氣地塞進死亡的懷中。

「我本來是打算休息一下就走的，但想想還是算了。」

「的確，走夜路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要是遇上某些不該存在的東西……我可不會去救你。」

死亡沒有接話，只是聳了聳肩，那雙總帶著玩味的眼睛閃過一絲微光，隨手將破爛的毯子也塞進背包。

她一邊翻找著，一邊笑著嘟囔：

「而且，說不定塔裡真的藏著什麼有趣的祕密……比如說，聖女其實是狄戈爾的信徒？怎麼樣，夠勁爆吧？」

「這不好笑。」

真理的語氣一冷，步子也停了一拍。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盯住對方，聲音如冰刃劃過夜色，

「你說的那些，不是驚喜，是詛咒。」

死亡咧嘴一笑，彷彿一切都只是玩笑，

「情報越多越好啊，真理小姐，這才有趣。」

兩人繼續往塔裡走去，落日餘暉逐漸退散，暮光拖長了她們的影子。

「哎呀……那個木塊，卡在縫裡，我撿不到……」

死亡蹲在塔門口，眉頭皺成一團，罕見地露出些懊惱。

真理嘆了口氣，低頭拾起卡在長滿青苔的階梯縫隙中的木頭。

低下頭的她，眼睛剛好瞥向了前方不遠處，高塔的門前，似乎站著一位佝僂嶙峋的老者，沒等理智反應，身體便先一步做出動作。

真理將木塊隨意仍起，丟到了死亡懷裡。

隨後徑直從腿間抽出利刃，在頃刻間便欺身而上，冷冽的刀鋒抵上對方的咽喉。

「……！」

「回答我——你是誰？」

真理一手扯住對方的後頸，刀鋒已然橫在咽喉之上。胸腔裡的跳動微亂，卻將匕首握得更緊。

（人類？不，說不定是那些使徒，看我先優先砍下你們的腦袋——）

「真理，慢著！」

那是死亡的聲音，罕見的堅定與冷靜，她一把扯開真理的手臂，將兩人隔開。

「她不是敵人。」

真理皺起眉，目光仍銳利如刃：

「你也不確定。」

她不放鬆戒備，眼神如釘子般釘在驚魂未定的老者身上。

「萬一她是深海的使徒呢？」

「她不是。」

死亡語氣肯定，

「這位女士的靈魂純淨無瑕，也沒有深海使徒那種濃厚的海水氣息。這點我很清楚。」

她張開雙手，緩緩地站在老人前方，語氣帶著警告：

「把刀放下，真理。否則……我可要懲罰你囉。」

「哼……」

真理終於冷哼一聲，雖不情願，卻還是將刀收回腿旁。

看見少女勉強停下了警戒，死亡輕鬆了一口氣，蹲下身去扶起跌坐在地的老者。

「老奶奶，妳沒事吧？」

「我……我沒事，謝謝你，好孩子……」

老奶奶顫抖著伸手，輕拍著死亡的臉龐，像是看見了久違的善意。

她的氣息微弱，但眼神仍閃著光。

「這地方很危險，妳不該獨自待在這裡的。」

死亡皺起眉，扶穩她的同時回頭對真理招手：「這一帶早就被深海侵蝕了，老奶奶，妳應該回到城邦的安全區。」

老者微微搖頭，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吞沒：「我……只是想看看……聖女以前住過的地方……」

「聖女......？雖然聖女院確實在附近，但是跟這裡還是有段距離才對，再說了，已經這麼晚了，您的家人應該也會擔心您的！」

死亡牽著她的手，擔憂的心情幾乎溢出。

「……」

（還真是照顧人類啊，這個愚蠢的傢伙。）

少女的目光掃過自己的“同類”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收回注視的目光，腳步聲在石板上迴響，她抬眼望了眼遠方的海平線——

那不是尋常的浪濤，而是一種深沉得近乎呢喃的震動，如同什麼龐然之物在水下緩緩翻身。

（這裡的潮水在震動，看起來時間不多了。）

隨後她邁開腳步，瞥了一眼那深邃翻湧的海潮之後，便關上嘎吱作響的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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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您先坐下吧。」

死亡輕聲說道，眼神中帶著柔和的關切。

真理在一旁望著這兩人的互動，心裡忍不住吐糟起來，同時心不在焉的玩弄起火堆裡的木塊。

沒有理會少女的眼神，死亡輕輕地撫開毛毯，輕巧地覆蓋在對方孱弱的身上，手指間的動作像是對待最珍貴的事物。

老人微微顫抖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中帶著些許疲憊與感激。

「謝謝你，小姑娘。對了，你們來這邊是有什麼事嗎？平常除了我這個老傢伙，這地方可沒什麼人會過來。」

死亡低頭，微微皺起眉，似乎在思索著如何開口。她的語氣依舊平靜，卻透著一股若隱若現的沉重。

「嗯……關於這個，我們——」

「喂，死亡。」

然而，就在她的話語還未說完，真理冷冷地打斷了她，語氣不容拒絕。

她輕歎了一口氣，隨後伸出手指，輕輕一彈真理的額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卻又隱含著些許溫柔：

「真理，這樣太沒禮貌了。」

真理顯然不想被這樣輕易打斷，猛地摀住額頭，痛苦地哀嚎一聲，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面閃過一絲委屈。

「唔……！你這傢伙，我是要提醒你事情！」

她嘟囔著，眼神中充滿了無奈和小小的不滿。

死亡無奈地望著她，語氣不急不緩：

「你說吧，有什麼事情？」

「砌，沒禮貌的傢伙，我為什麼要跟你說？」

真理氣鼓鼓地跨步後退，仿佛在生氣，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

死亡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語氣溫柔了些：

「......抱歉，真理，告訴我，怎麼了？」

她輕輕地揉了揉真理的額頭，動作柔和而又充滿了無聲的安慰。

她的手指像是輕輕撫過一個脆弱的瞬間，那份細膩彷彿能將一切不快拂去。

看著面前的兩人，老婦人忍不住輕笑出聲，這樣的舉動自然吸引了正在打鬧的兩人。

「原來你們兩個小姑娘，關係這麼好啊。我還以為你們對於彼此，並沒有什麼信賴。」

她的語氣裡充斥著笑意，還有少許好奇。溫柔的打量著真理與微笑的死亡。

真理聽了這話，眼裡盡是嘲諷，她輕佻一下眉，開口道：

「哈，這樣算關係好？老人家，我們才認識十幾天而已，我們並——」

話還沒說完，真理的語氣便被死亡溫柔而堅定的食指輕輕堵住了。

她的眼中有著一絲微不可見的光芒，彷彿對於外界的這番評論感到滿意，甚至有些……高興。

「我也這麼想，明明我們……知曉彼此沒有多久，但我總覺得，我應該很熟悉你。」

死亡的目光柔和，像是捉住了某個珍貴的瞬間。

她微微一笑，語氣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溫暖的微笑，隨後輕輕地揉捏著真理的臉頰，那動作是那麼輕柔，仿佛是對她內心某個柔軟部分的無聲呼喚。

「你……你幹什麼？」

死亡輕笑出聲，眸光閃動，隨著身形向前傾靠，柔軟的髮絲隨動作飄揚，輕輕拂過真理的肩頭。

「所以，現在能告訴我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語氣輕柔，卻藏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定。

「……海水正在湧動，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

真理咽了下口水，移開死亡的手掌，輕聲說道，目光則是默默的盯著女人身後的老者。

「老奶奶，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這裡？這裡，又與聖女有什麼關系？」

聽見真理這麼說，死亡也回過頭，望向那年邁的靈魂。

「說得也是，您能告訴我們嗎？我聽到您曾經說過聖女的“痕跡”，這件事對我們而言，也很重要。」

她的目光落在沉默的老婦人身上，而那雙眼眸似霧非霧，映出的是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像是悲傷，又像是……哀戚。

老婦人終於開口，聲音微顫，像是歲月在她喉間打結般低沉。

「你們……為什麼想知道她？」

「因為我們必須去解決某些事，老奶奶。聖女並非無所不能，她始終有無法觸碰的東西。同時，我們也想要知道，那些被隱藏起來的東西。」

死亡的聲音很淡很淡，蔚藍的瞳孔裡，藏著平靜之下的急切。

「是啊，聖女並非無所不能……」

她輕喃一聲，抬頭凝視遠方，彷彿回到了過去某個遙不可及的瞬間。

「小姑娘，若我說……我是上一任聖女的侍女之一，那位大人的溫柔、悲傷、痛苦與喜悅，我都曾親耳傾聽過……你會怎麼看待我？」

她站起身來，披肩隨著動作滑落一角，露出那因歲月而佝僂的脊背。

可就在那一刻，死亡與真理卻彷彿看見了另一個人——那個曾陪伴聖女左右的年輕侍女，她的忠誠與記憶，早已與這老邁身軀融為一體。

「明明……聖女也是人……」

她聲音低低的，彷彿怕驚擾了誰，又像是在質問命運本身。

「為什麼，她卻必須承擔一切？」

「……因為她承擔著，“神明”的責任。如果沒有所謂希望，又要怎麼相信呢？」

死亡嘆了一口氣，眼神低垂。那是神明與人共同奏響的悲劇，也是他們為之信仰的事物。

老婦人垂下眼眸，彷彿能看見那段塵封的時光。她的指尖顫抖地撫過膝上的毯子，像是在撫摸什麼遙遠又無法挽回的過去。

「是啊。所以，我被放逐到這裡，正是因為我曾……太靠近那位大人。」

她輕聲說，語氣卻如霧般迷濛。

「那時候，所有人都說，聖女是神的器皿，不應該擁有感情。我只是個侍女，卻總是忍不住……忍不住想靠近她一點。想知道，她會不會冷，會不會孤單……」

她的眼角微微泛紅。

「但我從未看過她的臉。她總是披著面紗，那面紗遮住了她的模樣……但遮不住她的溫柔。」

她輕笑一聲，苦澀中帶著一絲思念。

「她從不責罵我們，甚至在夜裡，還會問我們過得好不好……你能想像嗎？那樣一個被奉為神明的人，會擔心我們這些侍女的夢境。」

她的聲音忽然止住了一瞬，然後，低低道出一句幾乎聽不見的話：

「……如果我當時帶她逃走就好了。」

這句話像是壓抑多年後的自白，從她破碎的心底流出。

「我知道她會離去。我知道這是命運，可是……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跪著，眼睜睜地看她走上那座台階……走向屬於聖女的死亡。」

她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濕意，強撐著苦笑，望著真理與死亡。

「這座高塔，是上一任聖女最喜歡，也是最厭惡的地方，我經常偷偷帶著她跑出來，去看看外面的花。」

老者摩挲著手指，彷彿被記憶的洪流拉回過去。

「那不是信徒送上的，屬於神明的花。而是獨屬於我們的——人類的花。」

「你是說......外面那些花朵嗎？雖然現在已經沒有花了，但是那麼多的草叢，以前肯定很美麗吧。」

死亡點點頭，透過窗戶，能勉強瞥見，即使在海水的侵襲下，仍舊保有一絲綠蔭的花叢，它們已然枯萎，但又死死抓住地面。

「嗯，很美麗啊……很美麗。」

老者突然站起，手掌撫過石磚砌成的牆，最後似乎是摸索到了什麼，輕輕按下。

「把火焰弄熄吧，女孩們。美麗的東西之下，往往才是最為醜惡的。跟我來吧。我想要告訴你們的，還不只這些才對。」

隨著石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一條通往罪孽的道路顯現出來。

「如果這麼做，能讓我贖輕我的罪惡。」

璀璨之下，是仍為被照射到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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