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間．風行夏國 - 第一章　燈下的證言

第一章　燈下的證言

院東堂宿舍，一夜未眠。

一早，楚靈汐站在神藥院主堂前，背後是清晨未褪的灰霧，堂內則燈火未熄，照見滿桌的瘴靈案書、屍檢符籙與無法解釋的異象圖。

「北城十三戶，五人失控，三人屍化……。」院官以沙啞嗓音低念，滿臉倦容與不安。

靈汐靜靜站在他身側，雙眼卻始終凝視案上的那一頁：「第九戶──白姓老婦，未死，卻一夜茫然，語中只反覆念一句：『湖心的燈還沒熄』。」

那盞燈，正是她昨夜點於湖橋之上。

「靈汐。」院官喚住她，「你這次的報告裡，提到你遇見『魂化未成』的風瘴靈體？」

她點頭。

「那就代表，瘴氣……正在孕育靈識。」

堂內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靜若墳塋。若風瘴本為天災，那便稱不上舉世災厄；但若它已有意識、有靈性、有憤怒——那便是「神罰」或「冤咒」級別的靈災。

「我想親自前往風瘴蔓延源頭調查。」

「你瘋了！」院官立即否決，「江夏局勢不穩，動盪已然，前線靈師疲憊、官兵等不作為。你若出事，神藥院甚至整座剡夏江·福之嶺（江夏國名）便再無支柱。」

靈汐沒有回應，而是轉身離去。

她的腳步輕緩，卻無一絲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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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江夏的街道，她的心中思緒萬千。

望著屋邊隨風搖曳的祈安符，嗅著地窖傳來的陣陣檀香，她心想：這也許是這些年中，最後一次與江夏如此貼近。

那是她的故鄉，霧氣繚繞的山城。

「昨晚湖中那盞燈……是妳點的吧？我和我家內子都看見了，咱倆很感謝妳願意默默地守護江夏。」在靈汐回到神藥院宿舍之前，路邊一位老攤販對她說。

「瘴災已至此，這僅僅是我的任務罷了。」突如其來的搭話令靈汐感到有些措不及防，但她還是迅速地給予身為江夏靈者該有的回應。

一路上，她總是不自覺地迴避眾人的視線。

質疑，令她心有不甘；期待，對她來說卻又過於沉重。

—

回到院外宿舍，靈汐環顧自己的寢室，若有所思的樣子。

短暫地沉思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衣櫃深處的絳青色旅袍取出後並「咻」的一聲套上，繫上靈符、乾糧與父親留下的半卷《風圖殘編》。

「妳真的要走？」小雨臥在窗邊，抬眼問她，語氣比平日更加清冷。

「不走，就只能在這裡，看著瘴靈一步步吞掉江夏百姓。」她語速很慢，似乎擔心說快了就會動搖。

「他們不會支持你，連你身邊的院官都猶疑。」

「所以我才得去證明。」她雙眼含水，卻滿含決意。

—

當晚，她先行前往北城最早出事的「白燈巷」。

「這地方陰森森的，妳還真是喜歡啊？」

「……小雨你安靜點。」楚靈汐翻了個白眼後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回到遭小雨戲謔前的狀態。

這裡原是富商宅邸群聚之地，如今空無一人。白燈繩上殘燈搖曳，街道之上甚至仍能見到用靈筆圈出的「屍化」現場符痕。

她緩緩走進最深處的一戶破宅。屋內留有一面鏡，鏡中竟映出昨夜的湖——風靜，燈亮，人影孤坐。

她心頭驟寒，右掌一翻，符火躍起。鏡面一震，泛出黑氣。符火灼燒之下，一道幽影尖嘯而出，欲遁入梁上，卻被靈汐法杖橫斬而斷。

她氣息未穩，雙眼盯著牆角那道尚未完全散去的殘影。

「不是自然瘴氣，這是有『執念』的。」

小雨跳上她肩頭，聲音低沉：「是人的東西。人的恨、人的記憶、人的靈。」

「……那麼，我就更要弄清楚，是誰留下這些東西。」

—

隔日清晨，楚靈汐在神藥院留下一紙辭呈，理由簡短：

「山水皆染風瘴，必親證其源。非自私離職，乃自任使命。」

她的離開未被公開通報，只有院官悄然嘆息一聲：「這是她自己的道途……我們攔不得。」

而靈汐，便在江夏最幽深的晨霧中，穿上旅袍，走過市集無聲的街巷，腳下的石板仍濕潤如初春雨季。她沒有回頭。

小雨跟在她身側，毛髮上帶著微微露氣，眼中泛出久違的靈光。

她踏上出江夏的石階時，心中只有一句：

「風從江起……那麼我將逆著風，躍進水渦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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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汐與小雨

夜霧輕籠，一輪不圓不缺的月沉在山脊之後，給樹梢撒上幾縷微光。楚靈汐在無人的山徑上紮好營，卸下旅袍，身上的白色中衣貼在皮膚上，已帶上一路奔波的淡淡「芬芳」。

微微狼狽的她跪坐在火堆旁，一手抱膝，一手捻著靈符。指尖磨過符紙邊角，細緻而緩慢，是她在思考時不自覺的小動作。小雨蜷在一旁，已縮成一團毛球，只偶爾抖抖耳朵。

靈汐低頭盯著那張尚未書寫的空白符，心神微微出神。

想起兒時也曾有出遠門的回憶。那時隨著父母在新夏的都城住了好幾個月，聽遍了各個族群的方言。街邊的落魄游子唱著離鄉人才懂的歌謠。

「他們背井離鄉，多半希望終有一日，能尋出點燃故里燈火的藍圖。」

「那麼我……又是想尋找什麼呢？」

她不是第一次問自己這問題。從江夏出來那天，她以為自己很清楚目標：探查風瘴根源，救助眾生。但愈走愈遠，腳下的每一塊石板、每一陣風聲，都像在提醒她——她也在逃避什麼。

小雨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腹部毛髮蓬鬆外露，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作為靈貓的尊嚴。

「其實我也想被誰抱一下……。」

靈汐嘀咕著。

「哪怕只是頭被輕輕摸一下。」

她苦笑一下，把符紙平攤在膝上，左手肘支著小腿，右手慢慢捲起衣袖。手臂纖細，肌膚因風吹而略乾，隱約有些小傷。她從行囊中取出一瓶山薰油，倒了一點，兩手揉熱後輕柔塗抹。

動作一如她從小的習慣：肩起，過肘，繞至手腕，再畫個小圈到掌心——像是在為自己加持。

「別再裂開啦……。」她對自己的手掌低聲抱怨，像在責備一個不聽話的小孩。

小雨打了個呵欠，睜開眼。「又在跟自己講話。」

「這叫自我療癒。」她故作嚴肅，接著對著小雨伸出手掌：「來，快給我一爪子祝福。」

小雨懶洋洋地伸出肉墊拍了一下，旋即翻身躺回去。

靈汐笑了笑，解下髮繩，長髮瀉下肩膀，微微打結的髮絲黏在脖頸上。她皺眉地撩開，取出一把短梳，一邊理髮一邊低聲唸著：

「左三右七，梳開今日不安……一梳情未了，二梳月未眠，三梳不留悔，四梳再出山。」

這是她幼時在江夏神廟住持那裡學來的，據說女子出行在外若如此咒梳，能安魂定氣。雖然她總覺得這只是老一輩安慰人的東西，但多年來，每當她坐在無人的夜裡，總還是會默默梳完四下。

如此一來，她才會覺得自己勉強活著，而不是一臺不斷流亡的符祿機器。

—

夜風漸起。她拉緊被褥，整個人捲進被裡，只露出額頭與一隻腳踝。

「小雨，睡著沒？」

「……喵。」

「如果哪天我死了，你記得帶我的符袋回江夏，好嗎？」

「妳會死，但我會等妳醒來。」小雨低聲喵語。

她沉默，眼角竟泛起些許微光。她捧著符袋，將它放在小巧玲瓏的胸前，並用手臂把小雨圈進懷裡。

「好冷啊……但有你，還行。」

她鼻尖蹭了蹭小雨柔軟的毛，呼吸漸漸沉緩。夢境像符紙的餘熱一樣慢慢浮現，模糊了天地與過去。

今晚，她並非在驅魔，也非打算逃避。事已至此，再多的思考都顯得多餘。

她只是個二八少女，在寒風中緊抱一隻靈貓，用微不足道儀式感，安慰現在的自己仍有活著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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