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基地指挥中心内,空气凝滞如铅。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南天门高层指挥官与首席科学家们如沉默的雕塑。唯一流动的是会议桌中央的全息投影——林蔚的档案数据冰冷地旋转着,最新解密的身世真相如同荆棘缠绕着她的名字。
“诸位,”南天门总指挥官张鸿谦的声音低沉,在死寂中激起涟漪,“最新评估报告已共享。林蔚同志的身份…牵涉的深度超出预期。”
陈岩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骨响,指甲深陷掌心。他迎向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目光,此刻却淬满了审视与冰冷的疑虑。
“总指挥,”军事部长李亚东率先打破沉默,指尖敲击着桌面上的加密数据板,“报告证实,林蔚同志与月心融合体存在量子纠缠态。这意味着,她的意识场域…对那个存在…单向透明。”
“更关键的隐患在于,”情报主管王弘的语调毫无波澜,如同念诵分析报告,“其忠诚度的不可验证性。若她与归墟存在深层链接…”
“荒谬!”陈岩霍然起身,金属座椅在地面刮擦出刺耳锐鸣,“你们在指控什么?林蔚哪一次不是以血肉之躯挡在归墟之前?哪一次不是燃烧生命守护防线?”
张鸿谦抬手压下声浪:“陈岩,冷静。个人情感不能凌驾于文明存续的理性评估之上。”
“理性?”科研首席赵明轩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声音精确如手术刀,“数据显示,林蔚同志每次激发能力后,均伴随意识熵值异常升高。这高度符合‘纠缠源意识入侵’的数学模型。她的基因图谱更显示非自然编辑痕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超出人类认知框架的…变量。”
陈岩感到胸腔被无形的手攥紧。这些数据、模型、冰冷的术语,正在将活生生的战友肢解成威胁参数。
“所以方案是?”陈岩的声音压抑着风暴,“将她视为…‘敌对目标’?”
李亚东与王弘短暂对视:“基于风险管控原则,建议对林蔚同志实施A级隔离监护,直至威胁评估降级。”
“隔离?”陈岩的瞳孔因震怒而收缩,“你们要将人类对抗归墟的最强之盾…锁进囚笼?只因她血管里流淌着‘非标准’的血液?”
“这是对基地数万生命负责。”王弘不为所动,“若月心融合体通过纠缠通道实施意识覆写…”
“那是她的血亲!”陈岩的怒吼撞在金属墙壁上,“她们的母亲为点燃人类存续的火种燃尽了自己!而你们,却要用铁链回报这份牺牲?!”
短暂的静默笼罩会场。苏婉清的名字悬在空中,带着沉甸甸的悲壮,却未能融化凝固的“理性”坚冰。
张鸿谦眉间刻痕更深:“陈岩,我们认可林蔚的功绩,但…”
“但什么?”陈岩眼中燃着冰冷的火焰,“但她的‘非人’成分,压过了她为人类流过的血?你们忘了是谁在‘都江堰阵’力挽狂澜?是谁在太平洋风暴眼以身为锚?!”
赵明轩推了推眼镜:“情感是认知的干扰项。数据模型显示,她意识熵增的峰值曲线,与月心融合体的能量波动存在强关联。这是客观风险。”
“关联并非因果!”陈岩逼视着赵明轩,“你们有任何实证证明她已被污染?有任何行为显示她背叛了人类?或者,你们恐惧的…仅仅是‘未知’本身?”
沉重的寂静再次落下,无人能拿出那块名为“实证”的压舱石。
会议室沉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林蔚站在门口,脸色是能量透支后的瓷白,眼下的阴影深重如墨。显然,门外的静默足以让她听清核心的审判。
“林蔚同志…”张鸿谦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我听见了。”林蔚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穿了凝滞的空气,“你们判定我…是文明防御圈的‘漏洞’。”
陈岩疾步上前:“林蔚,这不是…”
林蔚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你们的忧虑,成立。我的基因被编辑,我的意识与月心深处一个非人的存在纠缠。我…不完全属于你们认知中的‘人类’。”
她微微停顿,脊背挺直如孤峰:“但我宣誓守护地球时,每一滴血都流得真实。我站在归墟的炮火前,每一次呼吸都为身后的人而存在。我的忠诚,无需‘纯血’的背书。”
李亚东清了清嗓子:“林蔚同志,程序上…”
“程序要求的是‘控制变量’。”林蔚的目光穿透他,“而你们恐惧的,是变量本身。恐惧…确实比信任来得轻易。”
王弘试图缓冲:“我们需要时间建立评估模型…”
“评估我灵魂的‘污染指数’?”林蔚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还是计算我‘叛变’的概率阈值?”
陈岩再也无法旁观。他站到林蔚身侧,肩背如盾:“若隔离是你们的决议,名单加上我。她的牢笼,我同守。”
“陈岩!这是重大责任,非儿戏!”张鸿谦沉声道。
“这是我对战友的承诺!”陈岩的声音斩钉截铁,“若连她都不可信——这个在深渊边缘一次次将人类拉回的生者——那我们还能信什么?冰冷的概率模型?还是你们被恐惧腐蚀的判断力?”
赵明轩摇头:“感性是逻辑的盲区。”
“那你们的‘逻辑’指引了什么?”陈岩的目光如炬,“指引你们在归墟压境时,亲手折断自己的剑?指引你们用猜忌的锁链,捆住曾为你们流血的手?!”
林蔚凝望着陈岩的侧脸。他话语中的火焰,灼烫了她被冰封的知觉。一滴泪挣脱束缚,无声滑落,在下颌悬停一瞬,最终砸碎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
“陈岩…”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
陈岩转向她,所有锋锐尽数化为深海般的沉静:“我在,是因为你是林蔚。非因能力,非因血脉,只因…你是你。”
张鸿谦注视着两人。理性天平的砝码是文明存续的冰冷重量,而另一端…是人性最不可解、也最不可失的辉光。
“或许…”他缓缓开口,“可以暂缓隔离。但需增设最高等级的意识监控与能量抑制场。”
“总指挥!风险不可控!”王弘疾声反对。
“生存本身,”张鸿谦望向陈岩,“就是最大的冒险。若我们因恐惧而杀死信任,未战…已败给归墟。”
林蔚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全场,像掠过一片寂静的战场:“我接受所有监控。但请记住——当你们需要时,站在归墟炮口前的,依然是林蔚。一个…愿为人类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存在。”
她转身离去,合金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所有视线。那决然的背影,如同投入深海的星火。
陈岩紧随而出,在空旷的环形走廊追上她。
“林蔚!”
她停步,未转身。走廊顶灯的光线在她肩头切割出孤绝的轮廓。
“谢谢。但你也看到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的存在…已是裂隙。”
“裂隙?”陈岩站到她面前,挡住去路,“你是我们补天的彩石!是黑暗里的光!他们的恐惧源于无知,而我的信任…源于每一次与你共赴生死的瞬间!”
林蔚抬起眼睫,泪水在她眼中破碎成星:“可我自己都看不清…月心深处的‘她’,会在我意识里种下什么种子。若有一天…”
“没有那一天。”陈岩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指,体温像穿过防辐射服的微弱阳光,“我信你的心。无论星海如何倒悬,你的内核…永不坠暗。”
林蔚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这冰冷的金属堡垒中,这一点温度,是唯一真实的锚点。
“陈岩,”她声音轻颤,“如果最终…我成了他们恐惧的模样…”
“那我就把你拉回来。”他的目光不容置疑,“一次不够,就千万次。直至…星尘落尽。”
走廊舷窗外,银河无声奔流。两人静立的身影投下长长的阴影。信任的基石已然龟裂,但裂隙深处,某种更坚韧的东西——如同星舰龙骨般贯穿黑暗的联结——正在无声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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