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指挥大厅内,寂静仍在蔓延。
那幅由青瓷圆盘释放出的三维立体星图,如同一件活着的、来自神明的艺术品,在众人头顶缓缓旋转。可见宇宙的金色脉络与暗物质的银色符文交织辉映,构建出一个远超人类当前认知极限的、真实而宏伟的宇宙模型。
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还是学富五车的科学家,此刻都成了这伟大奇观前最虔诚的学生,他们的呼吸、心跳、甚至思维,都仿佛被这星图的引力捕获,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周正刚依然站在指挥台前,身形笔挺如松,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一生信奉的,是数据、是命令、是钢铁洪流般的绝对力量。而今天,一个来自两千两百年前的幽灵学派,用一件宋代的瓷器,向他展示了何为真正的"力量"——那是将艺术、历史、哲学与宇宙终极真理融为一体的、文明的力量。
然而,在这片集体失语的震撼之中,有一个人的关注点,却悄然发生了偏移。
林蔚并不在主指挥厅。
作为"苍鸾"突击中队的核心飞行员,她此刻正位于基地下层的一个独立战术分析室中。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同步直播着指挥大厅的一切。这种物理上的距离,反而让她拥有了一种独特的、更为冷静的旁观者视角。
她的目光,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完全沉浸于星图的宏大与壮丽。作为一名顶尖飞行员,她对星图的敏感,更多地体现在对"航路"的本能解读上。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那只作为"信物"本身的青瓷盘,牢牢吸引。
为了让南天门基地的专家能够更清晰地分析数据,墨家老者示意弟子,将那只青瓷盘稍稍托高,并调整了角度。同步辐射光束的照射功率也随之微调,使得盘身上更多的细节得以显现。
就在这时,随着全息影像的局部放大,一个位于青瓷盘背面的、之前被手掌遮挡住的印章款识,清晰地呈现在林蔚眼前。
那不是常见的"大宋汝窑"或"奉华"之类的官款,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充满了神秘美感的特殊徽标。
徽标的主体,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其姿态与"苍鸾01"号战机徽章上的凤凰图腾有几分神似,但更加古朴、抽象。玄鸟的身体并非血肉,而是由无数精密的、如同电路板蚀刻纹般的线条构成。它的双翼没有羽毛,取而代之的,是展开的、仿佛由星轨与卦象交织而成的繁复图案。最奇特的是,玄鸟的眼睛,那本该是点睛之笔的地方,却是一个空洞的、无限盘旋的漩涡,仿佛要将所有注视它的目光都吸入其中。
这个徽标,完美地将上古神话的图腾、周易的哲思、以及未来科技的冰冷精确感,融合成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矛盾而又和谐的整体。
指挥大厅里,有几位专攻古文字学和符号学的专家,已经开始对着这个徽标交头接耳,试图从数据库中找到与之匹配的任何信息,但结果注定是徒劳的。
因为,这个徽标,林蔚认识。
在看到它的那一刹那,林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战术分析室里恒定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到了冰点以下。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指挥大厅里逐渐恢复的讨论声、仪器的嗡鸣声、甚至她自己的心跳声,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让她灵魂战栗的徽标。
这不是简单的"见过",或是"有些眼熟"。 这个徽标,早已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深处,与她生命中最痛苦、最迷惘的那段时光,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用理智筑起的高墙。
她想起来了。
在锦屏地下实验室,那个充满了液氮寒气和父亲气息的禁地里,当陈岩破解了父亲那台加密等级最高的个人终端后,呈现在她面前的、那些被命名为"归乡计划"的最高绝密研究文档,每一份文档的页眉处,都印着这个一模一样的徽标!
她还想起来了。
在父亲的书房里,那个她小时候总是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有一次她偷偷溜进去,看到父亲正伏在桌案上,用一支极细的笔,在一张泛黄的宣纸上,反复地描摹、修改着这个徽探。父亲当时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混合了痴迷、痛苦、与狂热的、近乎于"殉道者"般的神情。她当时好奇地问那是什么,父亲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悠远的声音说:"那是一把钥匙,也是一把锁。是回家的路,也是……迷途的开始。"
甚至……在她更久远的、童年的记忆里。
父亲抱着年幼的她,在庭院里看星星。指着猎户座的腰带,指着北斗七星的斗柄。父亲的手,总会下意识地,用指尖在她的手心里,画出这个复杂的、由飞鸟和星辰组成的图案。那时的她,只觉得好玩,从未深究。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这个徽标,就像一条看不见的引线,贯穿了她父亲林修远的一生,也串联起了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谜团——
父亲对古天文学和《九歌》的痴迷。 锦屏实验室里,那颗被硅基晶膜覆盖的、冰冷的大脑。 "苍鸾01"号上,那道刻着西夏文的诡异裂痕。 父亲留下的最后那句呓语:"归墟,即是归乡……" 以及现在,突然出现的、自称墨家传人的神秘组织,和他们手中那份来自"星槎民"的、用青瓷承载的宇宙契约!
它们不再是孤立的、散乱的拼图碎片。 在这一刻,在这个徽标出现的时候,所有的碎片,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缓缓拼接,构成了一幅令林蔚感到窒息的、无比庞大而恐怖的图景。
她的父亲,林修远。 这个被誉为人类最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南天门计划的奠基人之一。 他的身份,远不止于此。
他,或者说,他们林家,可能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与这个自称"墨家"的古老组织,甚至那个地外的"星槎民"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不为人知的深刻联系。
他不是在"研究"这些秘密。 他,本身就是秘密的一部分!
"呼……呼……"
林蔚大口地喘息着,她扶着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才勉强让自己没有瘫软下去。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和重塑。
她必须证实这一切!
她的手指在颤抖,但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迅速调出了自己的个人终端,用最高的加密权限,向另一个人发出了一条信息。
信息只有一个字:"在?"
几秒钟后,一个同样简洁的回复亮起:"在。"
是陈岩。
林蔚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发出了第二条信息:"帮我。用你的权限,立刻调取……锦屏实验室,关于我父亲'归乡计划'的所有存档资料,特别是……徽标的矢量源文件。我要进行……最高精度的比对。"
信息发出的瞬间,林蔚的内心,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对抗归墟,拯救地球,对她而言,已经不再仅仅是一项任务,一份责任。
它变成了一场……寻父之旅。
为了理解眼前的敌人,为了看清人类的未来,她必须,也必然要,沿着这个神秘的徽标,一路追溯而上,去揭开她父亲林修远身上所有的、最后的秘密。
无论那条路的尽头,是她渴望的真相,还是……她无法承受的、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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