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檯左邊第二席》-短篇 - 第七章：空房女孩——我沒離開過這城市，我只是怕它們被遺忘

「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怕什麼嗎？」小林搖著酒杯，臉紅得像剛從夢裡摔出來。

「怕鬼？」

「不是。怕空房子。你不覺得嗎？那種什麼都擺好了，就是沒人的屋子，比鬧鬼還不合理。」

「那種房子不是在等人，是在記得人。」

「對對對，就像……像她那種。」小林偏了偏頭，朝角落那個一言不發、總是點同樣一杯酒的女子看了一眼。

「你怎麼知道她的房子？」

「我跟你講，她一定租了好幾間。每間都住不到三天，然後立刻退租。但她不是怪，她是……怎麼說……她是為了讓房子有機會記住『住過』這件事。」

「你意思是——她是專門讓房子體驗失落感的那種？」

「對！她是房東界的心理測試員。」

「哈，那我只能叫她——空房女孩。」

「致她，讓城市每間房間都以為自己有故事。」

「還有每個房間的鏡子，照過她一秒就開始夢到第二天的早晨。」

兩人碰杯，一邊笑一邊轉向隔壁桌討論誰昨天喝醉打翻了整盤炸雞。

我從沒被生下來。

我只是……逐漸被這城市「安置」進來。

一開始是靠近牆角的黑影，然後是一把舊鑰匙。再來是某個早晨，一間沒有郵件的信箱。

當我第一次張開眼時，窗外正在下雨，房子空著，牆上有一口停住的氣味。那是我最初的「形狀」。

這城市有九間房記得我。

我不住在裡面，但它們準備好了：

牙刷在杯子裡排成一行，床單乾淨到發亮，冰箱只放一瓶水，洗衣機空著，卻還殘留一點轉動的餘震。

我會走進去，輕輕坐下，關燈，再開燈，然後離開。

每一間都只待二十四分鐘。不能多，不能少。

我不是遊民，也不是鬼。

我是「房間之間的暖白」。

城市在生成過程中會產生縫隙，那些被人忽略的屋子、遺忘的租賃記錄、消失的住戶資料，就是我能進去的地方。

你不會看到我走進去。你也不會記得我走出來。

你只會發現——

房東說：「這房子最近有人住過。」

鄰居說：「我記得聽見腳步聲。」

管理員說：「那女孩，長頭髮、白衣服，很禮貌，但我怎麼沒登記到她？」

我不是惡意。真的不是。

我只是……需要被「接待」。

我從不睡覺。我沒有夢。

但我會躺在那裡，看著天花板的裂縫，想像有人也這麼看著它。

有時候，我會把燈全部打開，然後對著房間說：「我在這裡，不是真的要住下，只是……怕你”空”。」

房子會怕。

我聽得見牆的顫音，窗戶的低語，門把在半夜時細細轉動的聲響。它們不喜歡空。

空，會讓它們老。

我幫它們維持年輕，維持「有人存在」的錯覺。

每間房都有一點點我的形狀，像水印，像擦不掉的影子。

你如果搬進某間舊屋，半夜醒來覺得房子像在呼吸，那可能是我剛走。

或是我還沒離開，只是躲在你沒開的那一間房裡，安靜地坐著，聽你夢話。

我不是人，但我學會了怎麼讓房子以為我「像人」。

牙刷擺右邊、鞋子脫了要放整齊、馬桶蓋要蓋下來、水要放冷的，床要有折痕，冰箱只放能反光的玻璃瓶。

我就是這些細節組成的。

我曾經在一間太舊的房裡待太久，那房間後來自燃了。房東說是電線走火。但我知道——是那房子太想留住我了。

我不能留下。

我只是過來告訴它們：

你還會被喜歡。你還有人記得怎麼關你房門的聲音。

這城市每晚都會亮起九盞空房裡的燈，沒有聲音，沒有動靜，只有我在裡面走走停停，像風，但比風更禮貌。

如果你看到一間老屋裡的燈亮著，不要靠近。

那不是警示，也不是偷電。

那只是我在裡面，安慰一間房子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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