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店的紅磚牆

　　阿進每天早上開門前，總是先站在紅磚牆前抽一根煙，這是他的習慣。他不是真的癮頭重，而是喜歡那股安靜。

　　煙點著，他看著街頭天光漸亮，計程車司機換班，小販拉起棚子……

　　垃圾車咕噥著經過，遠處傳來第一聲國語廣播電台的音樂。

　　有天，來了一位久未謀面的年輕人，背著吉他，衣服髒兮兮，一看就是從外地回來的。

　　「阿伯，還記得我嗎？我小時候都在你這裡吃三明治，我媽每天七點送我來上學前吃。」

　　阿進仔細一瞧，拍了下手，笑了：「你是阿義家的二兒子吧？以前一邊吃蛋餅一邊掉牛奶的那個，小時候我還笑你是傻孩子咧！」

　　「嘿，還記得喔！阿伯記性真好。」

　　年輕人笑得像當年一樣，眼裡卻多了點落寞。他說這次回來，是因為母親中風住院了，父親幾年前就過世，他在台北混不太順，乾脆先回老家陪著。

　　他低頭看著手掌，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能做什麼。

　　阿進沒多問，只是遞上熱豆漿：「回來也好，家裡需要人陪。」

　　幾天後，年輕人又來了，這次是幫店裡擦桌子，洗杯子。他說沒事做，不如來幫忙。

　　阿進嘴裡說「這是老人的地盤」，但是，備料時開始多了兩雙手。牆邊甚至多了個收音機，斷斷續續的播放著那些老歌。

　　店裡的老客人們一開始還不習慣，後來反而喜歡上這年輕人的笑聲和吉他聲。某個週日清晨，年輕人抱著吉他，在店門口彈起了「舊情綿綿」，老人們聽了拍手叫好。

　　「這早餐店不只賣吃的，還賣回憶啦。」老吳說。

　　阿進笑，沒說話。

　　那年冬天特別冷，風穿巷弄而過，有天一早，店門沒有準時打開。大家等了一會兒，看見紅磚牆上貼了一張紙條：

　　「今天公休，請讓我多睡一會。」

　　筆跡熟悉，是阿進的。

　　大家面面相覷，有些不安。午前，年輕人急匆匆趕來開門，臉色發白。他說阿進在睡夢中走了，安靜得像天亮前的一口氣。

　　紅磚牆沒倒，鍋鏟還在勾子上掛著，只是那鍋裡，再也沒有噴香的蛋餅了。

　　葬禮後，年輕人沒走，他留下來，把早餐店接了下來。他不如阿進勤快，也不總是準時開門，但牆上老照片還在，桌子還是那幾張木椅，牆角的收音機每天放著老歌，從清晨到中午。

　　有新客人問：「你這家店開很久了嗎？」

　　他笑著回：「這家店比我年紀還大，味道是以前一個老伯傳下來的。你如果常來，說不定也會記得一些舊東西。」

　　紅磚牆依舊紅著，在陽光與歲月中，默默守著一間早餐店的故事，也守著一條街的早晨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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