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看看你的書 - 春妹兒

我挑戰一個格式比較怪異的舊作讓爺爺嘗試看看XD，因為很短就直接貼了。

春妹兒／20240106

「手抬起來。」

「坐著。」

一七年春，兄長從塞外歸來。

「自己撐著，你知道我沒有力氣扶著你做事。」

他的長官寄來一封信，編制給了一筆錢，同袍行了一個禮。

他呢？他甚麼也沒說。

「別躺。」

「坐著。」

那封信很早就寄到了，但在見到兄長之前，我並不知夫子所述那「回藉休養」是為何意。

我只知銀錢是好的，漏聽了前邊的撫卹二字。

「別躺。」

「坐著。」

他失去了左手臂，右膝下空無一物。

半邊臉上全是焦黑，看著不似人型。

「別躺。」

在我看到兄長之前，我還為他能夠返鄉感到欣喜。

「我說了，」

「別躺！」

我將一盆水澆在他的頭上，木盆將他焦黑的半邊臉砸出一個窟窿。

我受夠了。

小時候，兄長總在河畔伴我玩耍。

他會指著河裡告訴我：石縫裡有魚。

我趴下去看了，跌進河道裡。我大哭、他大笑。

溪水沁涼我記憶猶新，卻有些不記得他的笑聲了。

「隔壁村的傻子昨日跌到了後山那條溪裡。」

我拿著洗衣板、搓洗剛替兄長換下的衣服。

桶破了，所以我用鍋打了水。

「撞破了頭，暈過去淹死了。」

「就在後山那條溪裡。」

我用力搓洗著衣物，還得多加把勁。

像這樣沾著膿水的衣服，不隔幾個時辰換洗，那腥黃就洗不掉了。

「之後我帶你去玩玩，」

多加把勁，

「像以前一樣。」

還有很多衣服等著洗的。

「對不起。」

對門家的阿哥要進城了。

「……春妹兒，保重。」

他不帶我。

我不跟他。

「對門家的阿哥要進城了。」

我說道，兄長躺著，也不知是否在聽。

但我不在乎。

「下次他回來，高低也是個洋大夫。」

我不在乎。

要是多想了，我會崩潰的。

「他要回來了，我讓他給你治。」

兄長躺著，也不知信不信。

但我信就好，對門家的阿哥一定會聽我的，

他沒有不要我。

「你幹甚麼！」

我拉開門，見著兄長手中拿著家裡那把鈍柴刀，向自己脖子抹去。

可惜那刀太鈍了，沒割開他壞死的皮膚。

「你瘋了嗎！」

我奪過刀，險些弄傷手。

那銹粉落在手掌中，有種黴一樣的臭。

「你還有腦子嗎！」

他沒了刀，傻坐著。

真叫人生氣。

我讓他坐時，他總躺。

沒讓他坐時，他倒是坐的挺好。

「你不想活了嗎！」

「對！」

這是誰的聲音？

又低又啞。

真難聽。

「……我不想活了。」

我一巴掌甩在他焦黑的半邊臉上。

沾了一手的灰。

「求你了，」

「你能不能說句話？」

我跪在地上，兄長仍躺著。

外頭下雪，我心裡倒也涼，只盡力不去想他沉默了多久。

我想他和我說句話啊。

「今早隔壁嬸子給咱們帶了條肉。」

「我知道你愛吃的。」

我將那鉤上的肉放到他面前，等一個回應。

人總是會餓的。

「你想怎麼做？隔壁鎮上就有館子，我去學。」

「村口的爺子給了我們一掛蒜，年前最後一掛蒜了。」

我聽到他肚子裡傳來的聲音，

這是他唯一會回應我的方式。

「好哩！」

「我拿蒜給你炒肉吃！」

「對門的阿哥回來了。」

二七年春，外頭吵吵嚷嚷的。

對門的阿哥回來了。

帶著城裡娶的漂亮媳婦，和一個三四歲的大胖孩子。

「臭不要臉。」

「那城裡姑娘看著比我還年輕幾歲呢。」

我還想嫁，但也只是說說罷了。

對門的阿哥早就不要我了。

「那城裡姑娘看著就是漂亮啊，水嫩水嫩的。」

我羨慕道。

要是我也生得那般水嫩，那媒婆也不會進門看了幾眼、就再也不來了。

一定是我皮囊不好。

「坐著，我扶你去看漂亮姑娘。」

他躺著，但一定也想看看漂亮姑娘。

我去扶他，但沒那個力氣。

可惜了，

對門家的媳婦帶著大胖小子進了門，

我這沒眼福的兄長是看不到了。

「快起來，」

「坐著，我給你擦擦身子。」

三七年春，家裡來了人。

今年是個好春，走親戚的人熱鬧很。

就是有些吵嚷。

「春妹兒，行了、行了。」

隔壁的嬸子抱著我哭，抽抽噎噎的，真臊人。

「你哥哥走了，他終於走了。」

「嬸子知道妳受委屈了。」

隔壁的嬸子也是個愛說笑的。

兄長這副鬼樣子，能走去哪？

打他從塞外回來就總躺著，再沒去過別的地方了。

就是後山那條溪也沒上去過。

走？

他還能去哪。

「行了行了，再放下去要臭了，全村要生病的。」

「讓對門家的小夥子來搭把手、把春妹兒帶走了，這禍害人的也抓緊給埋了。」

村口的爺子念叨著，指揮幾個年輕的生面孔做事。

「別動他！」

我吼道，但總有人要碰我兄長。

他受傷了，碰不得的。

這些人死沒良心，不知道他會很痛很痛。

「……去把妳春姨帶到家裡，讓妳娘親照看，別鬧出事了。」

對門家的阿哥來了，帶著一個少年家，生得那俊的，

兄長去塞外前、也是十里八鄉出名的俊俏，

要是沒受這傷，我早該有個姪兒了。

「對門家的大姪兒，你來的正好，替我把兄長扶著，我好給他擦身子。」

「小點力，別弄疼他了。」

「春姨。」

「行了。」

當我醒來，兄長不知去哪了。

嬸子說兄長走了，我怎麼就不信呢。

我找遍了整個村子，也去了後山那條溪，

那溪早給凍住了，春還沒暖呢。

後來還是村口的爺子看不過，說了實話；

他說我兄長是給對門家的阿哥治好了，得在地裡多躺幾年呢。

「這可不行。」

這沒人給他擦背，沒人給他換衣。

光躺在地裡，那怎麼能行呢。

我還想和他說說話呢。

「自己坐著，」

「你知道我力氣不夠，扶不住你的。」

兄長躺在地裡，

「別躺了。」

我總覺得他不太一樣了。

「求你了，」

「你能不能說句話？」

別不說話，

你這樣讓我覺得沒有人要我了。

「妹子！快看！」

「石縫裡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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