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信號源 - 08.喝不成的氣泡水

夜晚。

夢境悄無聲息地切換了畫面，像潤滑的膠卷被輕輕撥過。

他記得那天晚上，樓層辦公區的燈一盞接一盞熄掉時，整個空間只剩他們兩人。林湛沒有走，一直坐在角落那張本該屬於資深顧問的桌前，手裡拿著他泡好的那杯泡麵，皺著眉頭盯著他。

「你午飯吃什麼了？」林湛問。

沈昀抬頭，腦袋在Excel與報表之間遲滯了半秒：「一個飯糰。」

林湛嗯了一聲，把泡麵推過來：「那你現在吃這個。」

他沒動，林湛也不再催，自己坐回椅子，一邊翻文件一邊說：

「你這樣的體力不能撐幾天。」

「這個加班也不是你叫我來的吧？」沈昀小聲頂嘴。

「但你留下來，我總不能先走。」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抬頭，語氣聽上去像在談某個普通的數據指標——平穩，冷靜，但有一種不容質疑的溫度。

沈昀抬頭看了一眼，沒再回嘴，只是低下頭開始扒那碗麵。

重口的鹹味不像飯糰那樣單調，反而激發了一點食慾，沈昀吃的時候放鬆了剛剛皺緊的眉毛。

吃到一半，林湛站起來，走到冰箱前拉出一罐冰過的氣泡水，啪一聲拉開拉環，氣泡炸出那一刻伴隨著低沉的氣音，在靜悄悄的夜辦公室裡顯得異常清晰。

他走回來，把罐子直接放到沈昀鍵盤旁。

「喝完。」

「我等下還要睡——」

「現在是要你腦袋清醒，不是給你放鬆的。」

林湛沒等他說完，打斷得理直氣壯，「你剛剛打的那幾組公式錯到不行，眼睛都對不準格子了。」

沈昀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自己的表格。

真錯了。

他皺著眉接過那罐氣泡水，低頭喝了一口。

水很冰，從舌根一路涼進喉嚨，似乎真的讓他清醒了些。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林湛——對方已經回去低著頭繼續翻資料了，睫毛在燈光下投出細長的影。

像一隻強勢又過度認真的動物，硬要把所有人都照顧得好好的那種。

他忽然輕聲笑了一下。

然後夢裡的他，聽見林湛淡淡地補了一句：

「你要是真的不行，就辭職好了。」

沈昀抬頭：「什麼？」

「我可以養你。」

這句話說得平靜得像在開會時念計劃書，一點都不打算負責那種調情式調侃，但落在當時那個年輕又戒備的自己耳裡，卻突兀得像一顆丟進心口的石子。

夢裡的沈昀忍不住笑罵了一聲：

「神經病。」

他還記得，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林湛那麼不像上司的樣子。

夜風從窗縫裡灌進來，電腦螢幕映出兩人背影被拉長的剪影。

夢境就停在那裡，靜止得像張老照片，直到沈昀在夢裡輕輕地眨了下眼。

——

沈昀今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
屏幕忽然閃爍了一下，像老電視機的那種「電流干擾」的閃爍。他愣了幾秒，摸了下插頭，沒鬆。等他再重新回來的時候，突然想起——
自己現在用的是林湛的舊電腦來著——那台林湛親手幫他改過主機板，連顯示器亮度都是替他設好的。
螢幕跳回正常畫面，他卻一陣恍神，總覺得剛剛有什麼圖像「浮現過」。
他盯著螢幕好一會兒，指節還搭在鍵盤邊緣，半晌沒再敲下去。
剛才那一閃……是不是出現了什麼畫面？
像是一個影子，短短一秒，輪廓模糊，但不知為什麼，讓他背脊發涼。
他揉了揉眼睛，低聲罵了句什麼，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文件頁面卡在幾分鐘前的進度，滑鼠指標也不知什麼時候停在了資料夾標題上——【LZ_客戶報表_沈】。
他盯著那個文件夾名，眉頭慢慢皺起。
「……你連命名都這麼主觀。」
他輕聲說著，像是在跟某個記憶對話。
這台電腦的觸控板偏硬，開機時風扇聲會有一秒短促的轉速失控，桌機主機外殼還貼著一張快被磨掉的貼紙，角落翹起一點，那是他不小心撕了一半、林湛懶得補的那次。每一個細節都證明，這不是哪個倉庫裡翻出來的替代品，而是那一台，他們共用過無數深夜的機器。
他本該早就發現的。
胸口浮上一點緊繃感，他掩著那點情緒，深吸了口氣，合上文件。
正要關機時，遠處的燈閃了幾下，整層辦公室陷入短暫的半暗。
像是樓道感應燈誤判了深夜無人的沉靜，將整棟大樓錯認為空殼。
他站起來，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這才發現手機屏幕上多了一條訊息。
【前台：沈特助，我們要下班囉～燈會自動關喔！辛苦啦！】
他回了個OK的表情包，關了屏。
離開公司時，樓下還亮著幾盞保安用燈，玻璃門映出他自己疲倦的影子。沈昀提著包走在騎樓邊緣，忽然冒出個念頭。
——想回去喝那瓶氣泡水。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HWB1dZhR
就放在冰箱裡，早上出門前他看見過，還想著晚上可以一邊洗澡一邊喝。
想到這裡，沈昀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oYwoITDE
冷涼的水氣從喉頭沖下去的那種痛快，是這種悶濕的天氣裡唯一讓人覺得還活著的證明。
他走得有點快，甚至沒等電梯，把手機握在手裡、快步爬樓。回到家，一開門就是熟悉的空氣味——沒有氣泡水的味道。
他站在冰箱前，盯著裡面清一色的瓶裝水和幾盒剩菜，發了幾秒愣。
氣泡水忘了買。
但他記得今早明明看見它放在那裡的，標籤向外，還結了點霜。
沈昀緩緩合上冰箱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裡某個角落悄悄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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