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攬風過舊巷 - 第十二章命譜．青脈

「喀噠」

門開了。

木板與地面拉扯出最後的抵抗，像是宣告某種不安。

沈青禾望向那扇古老的木門，銅門環已鏽，彷彿一捏就碎，門上「沈宅」二字依稀可見，像與時間拼搏的標記，像被雨水沖刷過的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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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那陌生的宅邸，血液加速流動，她有種脈搏被喚醒的感覺。腳步聲在寂靜中放大，每一步都踩在過去的影子上。空氣乾冷，混雜著藥香與灰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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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矗立在宅邸院內中央，黑紅的蛇像交纏著柱子，像記憶糾纏血脈。柱上掛著一幅對聯，力道遒勁，彷彿要把字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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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唸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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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同生不同命；」

「花開四瓣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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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喉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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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普通的對聯，這是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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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經來過這裡，妳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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囈語蕨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自鏡繭祭室後它就一直神出鬼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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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代的沈宅，都寫下這幅對聯。

寫的人知道，看的，不一定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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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緊攥命印，幾乎要掐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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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欲離開涼亭，卻發現大門消失，整座宅邸彷彿關上一切退路，只剩一個選擇——進入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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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通往主屋的長廊，牆壁上貼滿黃色符咒，和在親戚家看到的一模一樣，風一吹便掀起一角，彷彿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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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走一步，她都感覺腳下踩著自己的過去，一段被遺忘的記憶，像是被誰故意剜走，又偷偷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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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要踏進主屋那道門時，囈語蕨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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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妳不是第一個青禾，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那句對聯，曾寫在妳祖先的門口，也寫在妳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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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門開得很慢，像是被古老的意志阻擋著，又像是坦然迎接一個本就該回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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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一腳踏入主屋，剎那間鼻腔竄入灰塵。這是一件曾經富麗，如今破敗的廂房，牆上貼滿泛黃的黑白照片，像一張張無聲的臉孔，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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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一張老舊梳妝台，台上覆滿厚塵，卻又一道乾淨的手印痕——是誰來過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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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斑駁，映出她自己的臉，卻不只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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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後，是另一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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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記得這裡嗎？」那個「她」脣瓣微動，緩緩說著，「我們曾在這裡選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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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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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她死，還是我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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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渾身一震，轉身卻什麼都沒有。只有鏡中的她，花印第三瓣緩緩張開。她隱約覺得，某個親戚的靈堂似乎在這裡設過，夜裡她曾聽見有人念咒、燒紙錢，那時青䇛躲在她懷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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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看見梳妝台抽屜微微開著，伸手拉開，一本泛黃的簿子靜靜躺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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簿子封面寫著四個字：

「命譜．青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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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族譜手寫字蹦出眼眶，沈家歷代女子姓名一個個列著。她看到沈嫻、沈蓁、沈冪、沈黎……每一對名字都出現在同一代，彼此緊挨，像雙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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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看到她的兩位姑姑——沈如棲和沈簪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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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頁頁翻，直到某一頁的註記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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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巳年，姊獻妹魂，血印其名。成花者，命之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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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畫了一朵花——暮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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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後看，那一代又一代的註記全都重複著類似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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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選妹亡」

「命印顯花，四瓣全開，夢門即現」

「若不獻，則姊妹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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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發抖。最後一頁空白處，有一個未完成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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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 / 沈青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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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像是一個還未寫下的命運，懸而未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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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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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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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看見那個「她」再次出現在鏡中，這次臉貼著鏡面，笑容古怪，眼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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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妳的惡夢，我是妳自己。

我們只是完成祖先沒完成的事。

妳以為妳選擇過嗎？不，是那朵花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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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碰到命印，第三瓣盛開如喪鐘鳴響，第四瓣微微脈動，像是下一場血與記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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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每一次的選擇，都會留下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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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妳身上，全是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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囈語蕨忽然在門外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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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不能再看了！妳會被祂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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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回神，合上簿子，跑出主屋，鏡中傳來「她」狂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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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跑，下一次選擇，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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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出屋門，氣喘吁吁，囈語蕨將葉子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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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見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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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閉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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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真的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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