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攬風過舊巷 - 第十七章空巢，晚生愛

沈青禾站在潛語面前，那叢花彷彿靜默地「聽」著她。它沒有眼睛，卻像看得比誰都透徹；它沒有聲帶，卻像唱過無數遍她不願回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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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指尖碰觸那變異的花瓣。觸感冰涼濕潤，如同某種剛甦醒的肉體。就在那瞬間，潛語輕輕一震，緩慢合起——像是吞下一道微弱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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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摘下了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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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潛語脫離母株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像某個不該被觸碰的過去突然被掀開了布幕。緊接著，一道聲音緩緩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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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話，而是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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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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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的、遠遠的、緩慢地一個音接著一個音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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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旋律童稚、斷斷續續，像是誰在夜裡邊哼邊哭。緊接著，是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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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呀潛在耳邊草，夢呀夢裡花兒笑，

誰家睡著不肯醒？姐姐啊，你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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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歌。

她從小聽過的某首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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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從來不知道它和「潛語」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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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瞳孔瞬間一縮，整個人被這段旋律拖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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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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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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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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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夜晚，風很大。樹影搖晃如鬼，門口的燈閃了一下又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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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還很小，懷裡緊緊抱著沈青䇛。她記不清確切的年齡，只記得那天她醒來時，媽媽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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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開的，鞋櫃亂著，風把信紙吹到她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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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看見信尾一抹淺淡的紅唇印，沒有字，什麼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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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了一聲媽媽，沒人應。再叫一聲，風在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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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哭。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叫醒妹妹：「青䇛，我們……要去找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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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從家裡出走，沿著車聲最密集的地方走，過馬路、鑽巷子、問超商店員：「你有看到一個穿紅色裙子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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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回應。或者說，大人都不相信孩子會真的走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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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會不會在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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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去找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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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車站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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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他們不知道。

夜色像布一樣罩下來，她拉著青䇛的手，一邊走，一邊想起媽媽最後一次抱她，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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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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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記憶，是她坐在沙發上看動畫，媽媽站起來，背影瘦得像要被風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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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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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像永遠沒有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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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人海裡，背影融進燈光裡，就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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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青禾和青䇛走了好久，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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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很痛。肚子也很餓。

但她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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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知道，她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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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哭了，妹妹就會怕。

如果她怕了，兩個人就會真的丟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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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她成了家裡唯一會開門關燈的人，會煮泡麵、摺棉被、簽聯絡簿，會在半夜醒來時摸摸旁邊有沒有青䇛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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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學會了用沉默堆出一個家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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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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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每當夜深時，她總覺得耳邊有風，有花，有什麼東西在夢裡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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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些她聽不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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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夢見青䇛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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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夢見媽媽回來，但臉卻完全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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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夢裡驚醒，滿頭冷汗，卻總是閉著眼睛裝睡，因為妹妹還在旁邊——不能讓她知道，姐姐也會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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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緩緩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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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從回憶中甦醒，額頭沁滿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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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那朵潛語已枯萎，花瓣像燒焦的耳朵一樣緊緊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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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份空洞感，卻如同潮水洶湧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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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發現——她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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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那個從未真正抱過她的母親。想知道她當初為什麼離開，想知道那句「出去一下」背後到底藏了多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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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想要再聽一次她的聲音。哪怕是說：「我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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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好過這樣無聲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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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緊那朵花的殘骸，像是要從中擠出些什麼溫度，卻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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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如潮水逆流而上，從她指尖滲入，灌滿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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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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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打鬥，也不是解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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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一場關於「缺席」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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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缺席。睡眠，缺席。安全感，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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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但那空洞的地方，今天卻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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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潛語真的聽見了她最不想說的那一段記憶，並把它挖了出來，當作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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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緩緩站起身，眼神冷靜得幾乎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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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那些還在搖曳的潛語，耳邊那道女聲的兒歌餘音仍未散去，像一道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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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呀潛在耳邊草，夢呀夢裡花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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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花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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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記憶本身，在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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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聲道：「妳……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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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迷宮無語，只有風聲帶著那女聲的最後一句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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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啊……妳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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