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灰者(The Greywalkers) - 02

東哨的夜晚，在現在，也一如既往的不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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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大小無序的絮亂夜風，就會擦過鏡塔的反光片的邊緣，惹出如同金屬低語的摩擦聲響，雖然不刺耳，但聽久了也很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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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地底石縫之下，也會在夜間溫差驟降的情形下，悄然的輕輕斷裂，傳來微不可聞的喀啦聲，若突然聽到的話，或多或少都會覺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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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為細聲，卻最擺盪人心的聲音，是那最深層的幽暗裡，也時不時的會傳來那些難以發現、也不願被發現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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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種聲音，最讓人排斥，而不願被自己雙耳所聆聽到的聲音，便是那來自潛行者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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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話，雷昂・艾爾法德跟其他的人一樣，也很不願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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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蹲在鏡塔下方的一處隱蔽平臺上，凝視著遠方的山林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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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擁有高專注度、敏銳觀察力、精湛的解析能力的雷昂，在這一刻，卻覺得自己什麼也無法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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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他來東哨的第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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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都沒有偵測到潛行者，」巡邏的士兵在回來後，輕聲回報，臉色充滿了警戒與擔憂：「但昨夜霧層內的浮影持續出現，跟那晚的遭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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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昂點頭，沒有說話，儘管看上去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但實則不然，腦海裡浮現起了前幾天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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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記得那晚，那少女交鋒後的猶豫、認出自己後道出的言語與反應、以及率先停手的那個莫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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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下意識的去觸碰腰間的騎士劍，指尖則在劍柄上來回滑動，那模樣，感覺就像是，在心裡的焦躁感就要滿溢而出般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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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雅・伊斯涅雅，在這幾日也仍在執行王國所指派的任務，而現在，她繼續潛伏於白脈東側的一處山林的岩縫中，雙手的指尖紛紛沾滿泥土與碎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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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任務行動，她與另一名斥候組成了雙人小隊，來到東哨新增的幾座鏡塔附近徘迴，只為了找出其觀測死角，然後將各個鏡塔癱瘓，好利於後續軍隊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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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今晚的巡邏節奏，比預期的還要慢半刻，」同伴低語:「總感覺是有意為之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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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羅艾溫，」蕾雅回道，在說話的同時，蕾雅手搭在短刃上，眼神穩定，聲音輕如風過苔石:「我倒覺得，他們是在等待我們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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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是這般自欺欺人，她的心也仍不平靜，這是無法抹滅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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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晚急促的再次交手後，她就睡的不太安穩，總會夢見那道劍光，那道在最後時刻不去刺向她，而是停在自己咽喉一寸之外的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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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確實犯錯了，蕾雅，才剛晉升為影劍士，妳就犯錯了。」名為羅艾溫的男子望了她一眼，眼神流轉著森冷與不悅:「我們不下殺手，就會給予他們反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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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喃喃，沒有人知道，她是否真的仔細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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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你那一劍沒刺下去？」不等蕾雅的回答，對方接連追問，語尾急促而上挑，帶有強烈的不滿，與要求對方回應的壓迫感:「妳是想讓努瓦瑞姆再度陷入危機與劣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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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好不容易才扳回一成，必須要趁勝追擊才行。」羅艾溫那壓低的聲音，在言語時顯得無比銳利，每個字像都像是沉悶的劈劃，雖然不大聲卻刺耳的要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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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蕾雅遲遲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眼神轉向遠方的夜空，凝視著上頭那廖廖無幾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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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長一陣子，她才半敞的唇瓣，猶猶豫豫的回應著:「因為那個人，不像是我應該要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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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去了數日，東哨收到高層軍部指令，要進行一次性的大規模清除任務，全面掃蕩裂壁周邊任何的疑似藏匿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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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連續幾日都在心煩意亂的雷昂，就這麼被任命為小隊的隊長，必須帶隊執行這項任務，可儘管他有些排斥，但還是只能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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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隊有十二人，雷昂手持制式騎士劍、小型投光器綁於肩後，帶領隊伍穿過夜霧與碎石嶺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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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在前行至森林邊緣時，雷昂忽然停住腳步，雙眸捕捉到了一條難以讓人察覺的隱密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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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為何，頓時覺得這條動線無比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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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鎮的思索後，他便解答出了原因，於是呢喃:「這個方位……是那晚她撤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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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想起了任務指令的最後一段內容，他時東哨的指揮官是這麼對他說的:「如遭遇潛行斥候，無需俘虜，立即驅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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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在聽完後，出奇的沒有做出回應，連最簡單的點頭都沒有，只是靜默的沉思了良久，才緩緩低聲道：「這就是，保護秩序的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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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指揮官瞬間眉頭緊蹙，周圍都是深刻皺痕那雙眸子，直直銳利的盯著對方:「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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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昂·艾爾法德，你在質疑著什麼嗎？」他下顎微抬的看著雷昂說道:「有的話，請和我交代，我會回報給上層長官，請他為你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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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沒有，我能有什麼好質疑的呢?」雷昂聲音偏高的澄清道，語氣夾雜著一絲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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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聽完後，把自己的雙眸，像釘子一樣深深釘在對方臉上，幾乎不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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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到自己失態後，他的身體立刻挺直，姿態沉穩，像是不容退讓的磐石，嚴謹的補了一句:「帝國的旨意便是光的旨意，我絕對不會質疑與違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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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微妙，就像是沉陷在某種深思與警覺的集中裡，過了一陣子之後，才看起來想要雷昂結束對話的說道:「願帝國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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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對方那好像想直穿自己內心的視線，雷昂內心緊繃的回答:「願帝國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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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到這裡便中斷，回過神來的雷昂，抬手示意全隊止步，表示自己要一人緩步前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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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立刻留下來原地待命，瞧著雷昂的背影越走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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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昂循著這條動線走著，身形貼近地面，步伐緩慢無聲，避免踩斷枯枝或踩陷濕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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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便如他所料，越往深處前行，周圍就開始莫名的繚繞起陣陣霧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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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體緊繃、呼吸極淺，沒有一點退縮之意的繼續踏出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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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數分鐘之後，在他一手撥開草叢、藤蔓，雙腳跨過有些高的一片灌木叢後，他眼裡突然迸出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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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雷昂倒抽一口氣，下意識的握住騎士劍的握柄就要抽出，可接著他的身子卻僵住了，手也停頓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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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是她，是那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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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昂會停下動作是因為，對方明明身穿努瓦瑞姆斥侯影劍士的裝束，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接近，卻沒有選擇藏匿，也沒有主動出手，只是靜靜的站立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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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見面了。」這一次，由雷昂先道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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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她手未離刃，眼神卻若有似無的不再冰冷:「真好笑，看來我們特別有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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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晚的影劍士是妳吧？」雷昂見到對方的打扮後問道:「妳升格成影劍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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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隔著不遠的距離，周圍的光與影，就這麼交錯在與彼此的呼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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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敵意。」見對方不語，他試探性地向前一步，見蕾雅沒有任何回應的動作後，又鬆開了握住騎士劍握柄的手:「只是想和妳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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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雅似乎有些困惑，眼神在對方臉上遊移了幾瞬後，又隨即回到對方雙眼上，在幾般猶豫後，也選擇鬆開握住劍刃的那隻手:「我也沒有。但你這話……是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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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要我前來這將鏡塔癱瘓，好利於努瓦瑞姆的軍隊在後續進行攻陷。」她眉頭略皺，卻不夾緊的開口道:「你也是聽上頭的指令，前來找出並掃蕩我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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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艾斯圖雷與努瓦瑞姆對立，我們之間就是敵人，既然是敵人，我們能有什麼好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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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昂聲音偏輕有偏柔，但帶有無比急切的情緒:「也許我們可以不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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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慌忙的接著說，怕自己的言語會遭對方打斷，也怕再沒有機會和對方交談:「或許艾斯圖雷與努瓦瑞姆，也可以互不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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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雅瞬間將雙眼睜大，裡頭的瞳孔微微一顫，整個人像是受到了這句話所帶來的衝擊，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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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應該也有這樣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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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後，蕾雅嘴微張但卻說不出話，下唇顫抖著，好像是想說什麼，卻只能卡在喉嚨裡，神情一片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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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的蕾雅，只能選擇向後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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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昂見狀後，連忙大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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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下意識的急切伸出，像要拉住對方、或至少請對方停下來聽一般:「我看到了妳在那夜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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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不遠之處傳來了士兵們的腳步聲，蓋住了他接下來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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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逐漸逼近，有人開始吶喊:「雷昂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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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再說吧，」蕾雅轉頭撇了一眼雷昂，瞳孔閃爍不定，一時流露出了太多難以釐清的情緒:「如果在那之前我們都還沒戰死，也還是那麼有緣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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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她轉身消失於山林深處，霧影迅速的再起，遮斷了雷昂看向她離去背影的最後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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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昂垂下了自己伸出去的手，一回頭，便見到了隊伍的士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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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你們原地待命嗎?」看著他們各個對自己露出擔憂的神情，他聲音平靜的說道:「前方無敵蹤，繼續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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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心中，卻開始有了另一種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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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世界最大的混亂，並不是來自隨手可見的敵人，而是來自那難以瞧見的高位者所下達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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