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軀殼 - 第二卷魔女篇第七章第一次見神

我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天地，突然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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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象，那是一種徹底降臨於一切之上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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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瞬間凝結，甚至比霧還要重。一個無形的重量壓住我的肩膀、胸口、靈魂，彷彿有人把整個天穹翻過來扔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後退半步，雙腿幾乎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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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普通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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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無視一切邏輯與存在秩序的「力量」，從天而降，像是概念本身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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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聲音在我腦海裡響起，低沉，清晰，卻又遙不可及：

「……你獲得了謁見神明的機會。」

我強撐著站起，眼神掃視四周，卻看不見祂的形體。

「如你所見，這裡被你毀了。你也可以選擇佔據它。這片土地，這棟構築，這段連結，都可成為你的領域。」

我心頭一震，還沒來得及回答，祂卻語氣一轉，冷冷丟下一句：

「但沒有任何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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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還有就是你所殺的那位商人──葛莉特，她並非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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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寂霧城的本體。這個人類型態只不過是運輸工具，你懂得，方便辨認，而她是唯一一個在末世中仍維持完整交易網絡的中心。她死了，代表著那張網崩潰。而你，將成為導致它毀滅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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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喉嚨發乾，腦中閃過白商人最後那虛幻又悲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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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低語，卻說不出下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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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殺了?錯殺......不問緣由的錯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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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斷垣殘壁之中，空氣中還殘留著煙與霧的味道，還有她白商人的痛苦時凝結不散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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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裂開，牆面崩毀，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不問原因，不問經過，僅僅因為一個時間點，我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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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恨的就是這種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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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緣由，不談立場，只憑一點點恐懼與猜忌就開殺的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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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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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也是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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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我最厭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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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要恍惚要自己等等再繼續，你獲得了一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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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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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引來神明瞥視的代價與獎賞，你可以問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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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一個問題。我該問什麼？問會不會被追殺？問怎麼離開這裡？問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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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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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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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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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捲起灰燼和殘片，擦過我沾血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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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不信神，因為我祈禱再多次也沒有奇蹟來救我，我不信死而復生，因為我只看過一次的生命，但現在……我也只有這個問題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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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她……你要付出代價。比殺死她，還要昂貴得多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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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夜鴉協會，找到希諾普，她能幫你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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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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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個問題，你得自己去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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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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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腳下是碎裂的水泥與焦黑的鋼筋。這地方已經沒什麼可以留戀的。我不需要方向，反正也沒有目的地，只有一條離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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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建築斷口灌進來，沙塵混著血腥味、焦炭味、濕霧的腐爛氣味。這味道熟悉，像從一開始我就活在這裡。或者說，我本來就不屬於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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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太多。只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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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空氣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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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條件反射般向側面滑開身體，蹲下，右手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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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風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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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扭曲的力量橫掃前方，把整片廢墟掃出一道深痕，土石和鋼鐵被捲起，像血肉被剝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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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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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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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看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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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皇族的衣服——斷裂的金邊、垂碎的銀飾、腐爛的絲織紋章披在牠的爛肉上，像是戲劇裡的王者，但牠不是人了。牠手中握著一把長劍，劍刃像從鐵血裡淬煉出來，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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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能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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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給了我一個倒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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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格斯也不見了，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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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閃身往側，右手骨刀刀架起劍鋒。金屬撞擊，迴盪的是沉悶的悶響。牠的力量比我大，我知道硬拼沒用，刀身一滑，借力卸開劍刃，同時拉動身體撤開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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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等牠追上，立刻凝霧於腳下，製造一層滑面，在地上急速側滑，順勢揮刀劃過牠的大腿。沒斬斷，但牠重心晃了，以霧覆蓋視線，繞到牠背後，右肘狠狠撞向牠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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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裂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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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身躍開，落地時左肩一陣撕裂。牠的長劍擦過我背後，留下灼熱的痕跡。我不看傷口，腳步一踏，強迫身體往後翻滾，落入廢墟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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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打，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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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出數道霧球，拋往牠的視野上方，引爆，蒸汽與火星在牠頭頂炸開，強迫牠抬頭。同時我滑身貼近，刀刃從地面上拉出火花，直劃牠的胸口，牠反應過來，揮劍，我低頭側移，劍風掃過我的耳側，熱浪將我半邊臉燙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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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我腳下凝結水氣，瞬間往旁邊滑開五步，再以反手擲出一顆高密度的霧爆球，打中牠背後，引發一次強烈震波。牠跪倒，牽動建築殘垣倒塌，我躍上半截牆面，再度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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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左手轟地一聲瞬間腫脹成盾，還沒反應過來，一道看不見的斬擊從我右腹穿出，切開了我整條肋骨與腸子，血與蒸氣一齊灑出，燙得我眼前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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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盾擋住了心臟，卻沒擋住肚腸翻出的觸感。我沒發出聲音，只是單膝跪地，用右手強行將腸子攏回去，左肩的肉開始快速再生，但明顯變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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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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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站起，那東西又再度轉瞬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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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它沒劈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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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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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尖銳又稚嫩，像是在惡意模仿歡呼，但下一秒，一股白色衝擊從我左側襲來，一柄長槍插在我的眼前，恰好擋住了那波斬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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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矮小的羊型男孩，有點肥嘟嘟的身形，兩隻手像蓄了力的衝鋒鍋。他硬生生撞上那透明斬擊的軌跡，身形彈飛，但硬生生打斷了牠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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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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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另一道力量從後襲來，整個人被什麼東西提起，迅速拉離現場，空氣中的霧被壓縮成直線，被拉扯的瞬間，我向後一看，是盧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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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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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你回去旱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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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格斯把我甩到背上，他走得很快，每一步都像是砸進乾裂土地的鐵錘。風從耳邊劃過，我試著張嘴說什麼，但胸口像被卡了石頭，擠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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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覺到傷口還在滲血，左手垂著，不聽使喚；左腿那裡空空的，肌肉在斷點處痙攣，像死蛇抽動。就連霧氣也凝結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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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格斯繼續踏過碎石、沙丘、被陽光烤焦的鐵骨，腳步穩定，背上的我只覺得胃裡翻攪，每一下震動都讓我差點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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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室內正傳來熟悉的咀嚼聲和電風扇嗡嗡聲，音汐正抱著毯子窩在椅子上，一臉剛睡醒的迷糊，還嘴裡含著根半吃的能量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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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們，眼神先愣了一下，接著瞳孔放大，嘴裡的能量棒啪地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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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前一天、才剛出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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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哥們……一天你就又破破爛爛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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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回答，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攤還在滲出的血，默默伸手撕下褲腳包住，然後看著他，平靜地說：

「摔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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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全身都快斷了叫摔倒而已？」音汐衝過來，踹飛一張椅子，「你到底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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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著那堵還沒倒塌的牆，感覺自己快被風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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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汐還在吵，盧格斯恢復小孩子的模樣，空虛的雙眼坐在窗邊，背對我們，看著遠處灰濛的天線林與廢鐵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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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裡還是空的，血混著土在衣服裡乾掉，黏得讓人發瘋。左手裡的「牠」很安靜，像是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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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腦海裡最後浮現的，是那神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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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她。那個叫希諾普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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