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軀殼 - 第二十章至高學院啟

時間來到隔天，會說話的鐵派了其他鐵來通知我們，船已經準備好了，而當我們走到碼頭邊時，鐵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那艘船說是「艦」也不為過，全身由鋼鐵拼接、焊點斑駁，側翼還伸出像魚鰭一樣的槳葉，尾端卻接了一截彷彿巨型呼吸器的鼓狀結構。它不動，卻像是在喘息，鋼殼微微震顫，發出深沉的嗡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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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跟白鼠的描述很不一樣，也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風沒有吹，海水也不流，它像一張正在呼吸的灰布，被扯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一層下陷的波痕與漂浮著死魚眼珠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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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船，名叫〈夢噬者〉，是根據深潛者的骨骼設計的，能自動尋找最不會被吞沒的海路。」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掌拍了拍艦體。那艘船在他掌下像是發出低鳴的共鳴，艦體表面的金屬紋路一閃一閃地亮著微光，就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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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格斯站在舊碼頭的邊緣，踢了一腳水面邊的浮油，脫口說：

「千萬別往下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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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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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起雙臂，語氣像大人一樣故作正經：

「祭司姐姐說過，以前有人不聽勸就是硬看，然後眼睛開始自己長東西，長出來還會眨眼睛，後來就把他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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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吃嗎？」蒂耶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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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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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吃的東西就不要講。」蒂耶絲蹲坐在我肩上，表情冷淡，眼神盯著潛艇上剛滴下來的油漬，「那個東西……可以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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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艦像是察覺我們準備好了，機械艙門無聲地張開，像嘴巴那樣。裡頭是柔軟卻陰冷的深色金屬內艙，一條條發光的神經脈衝纜線纏繞牆面，像在引導我們進入它的腹中；我低頭，將蒂耶絲抓起，放進艙內，她也沒反抗，彼夜默默走了進去，蜷在角落成一團。我最後一個上船，艙門沉重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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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水不是藍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種不應該存在的顏色——有時像灰，有時像綠，又像是透明裡面藏著肉色的血絲。艙裡燈光閃爍，浮游粒子貼在窗面上，不斷變化形狀……有時候它們看起來像手掌，有時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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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我的耳朵開始發脹，彼夜抖了一下，爬到我腳邊，但什麼聲音都沒發出。牠的眼睛盯著窗外的黑暗，像是看到了什麼我看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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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蒂耶絲突然問，舔了舔嘴唇。「我能吃掉那個嗎？聞起來有金屬糖味……不是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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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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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我等等再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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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晃動了一下，我看見窗外的海面上漂過一根手臂——不是人的，也不是機械的，長長的、白色的，好像是骨頭又像珊瑚，有一隻眼睛長在上面，正貼著我們的窗。牠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慢慢地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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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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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時過去了。我們穿越了一片殘骸林，底下像是一群金屬巨人的屍體靜靜躺在海底，腐蝕但未腐爛。他們的臉有一半陷在海沙裡，一半朝上，像是在等什麼——或者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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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之後，你不能亂跑喔。」盧格斯突然說。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孩刻意壓低聲音的緊張感。「這裡也有……怪東西……但他們穿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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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我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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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點頭，「他們會教你怎麼變強，也會教你哪些地方不能碰……如果你還想保有腦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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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多回應，閉上眼，靠在冷硬的艙壁上，呼吸間，全是鹽、鐵鏽的氣味，接著，潛艇開始上浮。水壓退去的瞬間，彷彿整片黑暗都在背後悄聲告別，像是無數長手緩緩鬆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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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潛艇浮出水面時，視野漸漸打開。前方，是一座孤立在水上的灰色平台，背後矗立著一道巨牆，鐵皮與鍍鉻結構交錯，如同某種龐大機械獸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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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至高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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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踏上那座孤島般的鋼鐵平台時，第一個迎接我們的，不是槍口，也不是刺耳的機械聲，而是一陣異常寧靜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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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帶鹽分，也沒有鐵鏽味，從牆後輕輕飄來，拂過我破損的護甲，像一塊乾淨的布擦去我眼角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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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前所未有的舒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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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真的有人住？」我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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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牆背後，是另一個世界，至高學院不像是城市，更像是白鼠跟我說過的故事——桃花源，地面是有機合金板，上面鋪著一層奇異的青苔，會自己吸附腳步聲。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甜香氣，那不是燃燒的油，也不是腐爛的肉體，而是一種植物在陽光下釋放的氣味——這裡有乾淨，正常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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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假的燈，不是白熾燈泡模擬出來的冷色調，是貨真價實的陽光——從那半開的穹頂灑下來，經過層層淨化玻璃後，落在每個人身上。溫暖的，帶著一點金色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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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在中庭奔跑，穿著同樣的制服，身上沒有武器，也沒有義肢或外骨骼。他們的笑聲太真實了，真實得像一種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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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習慣？」盧格斯仰起頭看我，笑了一下，「這裡就是這樣。很輕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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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動農田，有香料植物，也有能直接吃的葉子。」他指著不遠處的玻璃溫室，裡頭一片翠綠，幾名年輕學員正蹲在那裡整理枝條，「再往裡面走是中央大樓……在那邊選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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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耶絲從我肩膀上跳下來，落在溫熱的地板上，聞了聞風的味道。她舔了舔唇，輕聲說：

「這邊不能吃的東西，好像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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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夜在我的背後張望，黑色的眼珠裡倒映出學生們跑過的身影。牠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往前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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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學院中庭那處佈滿光斑的交會口，身後是陽光與穹頂，前方是一條條宛如迷宮般的通道，每一條都乾淨得不像話，盧格斯突然拍拍我手臂，語氣輕鬆地說：

「接下來就只能自己走了，我要先回去祭司姐姐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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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沒多說甚麼，他揮揮手，邊走邊扯著他那條長得過頭的披風，一邊還在跟蒂耶絲道別：

「別吃掉莫的腦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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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耶絲只是「喵」地低叫了一聲，並沒有回話。我能感覺到她蹲在我頭上那雙腳有點晃動，像在想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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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周圍是說不上喧鬧、卻讓人無法安靜下來的寧靜，我看著這座和平過頭的地方，說不上是排斥，卻也不感到任何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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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太乾淨了，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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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入學，或者說，我現在除了往前走，也沒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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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些裝備，你有登記過嗎？」一道不快不慢的聲音從右側傳來。腳步聲穩重，鞋底踩在地板上發出規律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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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頭，一位年約三十左右的男子朝我走來，皮膚偏黑，眼神銳利。他有著一頭短短的黑色自然捲髮，髮尾有些微亂，但整體仍維持著學者的儀態。他穿著白色長袍式的制服，左胸口別著一枚銀色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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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軍規級改裝裝甲……還附著了蝕能模組。沒有登記的話，是不能帶進主教學區的。」他語氣很平靜，像是例行公事，但視線卻盯得死死的，「報上你的編號與申請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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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我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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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什麼編號？剛剛盧格斯有提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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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眉頭一挑，像是意識到什麼，手指抬了抬眼鏡，說：

「……你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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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直接回答，只從懷裡掏出那封信件，信封外的紅色封蠟還保存得完整，上頭壓著至高學院的校徽，他接了過去，仔細審視上面，不一會便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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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她介紹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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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那位商人，明明可是不惜鬧出『那件事』也要入學，現在學院直接邀請，他反倒把機會讓出來給你，新生，你勾起我的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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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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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我來這裡，想加入，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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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看了看我，又瞥了一眼我背上的彼夜和頭上的蒂耶絲，眼神複雜。他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嘴角微彎笑說：

「想加入是吧？那麼你想加入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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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有什麼院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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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聞言，輕蔑的笑了出來，讓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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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還想加入？算了，你這樣的新生比比皆是，腦袋空空，裝備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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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調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盡可能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能還沒進去就被趕出來，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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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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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眼神從我身上的蝕能模組掃到彼夜那顆沉默的眼球，再到懶洋洋趴在我頭頂、正舔指甲的蒂耶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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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潛力無限，熱忱滿滿，學習意志高漲……但撐不到十天半個月的我見得多了。來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熬不過學院的規矩，不過是換個地方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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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忍耐快到極限了，我想出手，想要把眼前這個人類給殺了，殺了，殺了，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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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怎麼測試？」我咬住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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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柏轉了轉脖子，似乎完全沒被我身上那蠢蠢欲動的蝕能波動嚇到，依舊保持那副輕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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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測試什麼就免了。晚點記得參加入學典禮就好，場地會有提示，問路也行。走了，我還得備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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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慢悠悠地離開，步伐鬆散得像是在午休散步，走出幾步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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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對了，我想葛莉特應該有跟你說點什麼吧。」他那雙半眯的眼睛像是在確認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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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圖柏，殺滅學系的教授。希望你能讓我這無趣的生活，多點變化。」說完，他揮了揮手，走進人群與走廊的白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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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吐了口氣，把胸口那一絲將要掙脫的暴動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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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白商人有沒有要求，我一定要找到機會，對這狂妄的人類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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