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禁區》-短篇 - 2-1：無故落淚的房間〈聲之罪〉

週三的下午陽光和暖，院子裡開著一些不知名的花。林昊剛巡完外區，準備返回辦公室交班時，忽然聽見琴聲自走廊盡頭傳來。

那不是錄音機播放的標準古典旋律，也不是哪位志工練習時的錯誤音階，而是一首過於乾淨又帶點模糊的旋律，像是鋼琴的聲音從水裡傳出來，輕而不斷，悠悠繞在空氣中。

他循聲望去，是二樓角落的琴房。那扇門通常半掩著，裡面有一台老舊立式鋼琴，是院方用來給音樂志工使用的。

此刻門沒關，有一位老人正坐在琴凳上，微駝的背影隨著節奏緩緩搖晃。那是梅雪——一位銀髮整齊、總是穿著乾淨毛衣的老太太，平日少言、總是一臉安靜的笑。

門口還站著一名年輕的行政實習生，抱著文件，像是不小心被這首曲子黏住了腳。林昊走近時，她忽然用袖口拭了下眼角，臉上像是驚訝，又像是困惑。

「你……怎麼了？」林昊低聲問。

「我……不知道。」她咬了咬唇，「突然有點……想哭。好奇怪。」

她尷尬地轉身離開。林昊看了她背影一眼，然後將視線移向琴房裡的老人。

梅雪的臉轉向窗邊，沒有看他，也沒有停止彈奏。她的指法緩慢而有力，像是某種祈禱，不求回應，只求不間斷。

林昊輕聲敲了敲門框，試探地走進去：「下午好，梅奶奶。」

她停了下來，微微一笑，臉上像沾了點光：「你好呀，小林。」

「這首歌……我好像沒聽過。」林昊說。

「是我自己編的。」她語調輕柔，「有時候旋律自己會跑出來，我就記下來了。」

「你記了很多首嗎？」

她點點頭，側身從琴邊拉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遞給他。那不是一般的五線譜，只有簡單的數字與音名，旁邊卻寫著一行小字：

「這首歌是給那些一直想哭卻不能哭的人。」

林昊手指一頓。

「妳怎麼會這麼寫？」他不自覺問。

梅雪想了想，聲音比方才更輕：「我不記得。可能……有人這樣跟我說過吧？」

她低頭看著鍵盤，指尖無意地輕觸一顆白鍵，彷彿想彈下去又怕驚動什麼。

林昊沒有再問。他只是靜靜站著，望著她那雙佈滿歲月痕跡的手，一時間分不清那是彈奏的手，還是撫平情緒的手。

—

當天傍晚，他在紀錄表上備註：「梅雪今日狀態穩定，進行鋼琴彈奏，情緒愉快。」

他知道這樣寫才是標準格式。但內心有個聲音卻悄悄補了一句：

那首旋律裡，有人正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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