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禁區》-短篇 - 4-2：靜止的屋子

林昊推開顏芳的房門時，室內比外頭暗了幾分。

窗簾半掩，陽光僅僅灑在書桌一角，像特意為某個靜物保留的聚光燈。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檀香味，不刺鼻，卻像在提醒這是一間被長時間維持一致的房間。

牆上的鐘依然停在「14:52」，與他上次來時一模一樣。

但讓他遲疑的，不是那些細節，而是當他踏進門檻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到——聲音被抽走了。

不是完全無聲，而是他的腳步聲、呼吸聲、門軸聲，全都像被厚棉吸收，只剩下極輕微的回響。他彷彿踏入一間水底的空間，連思緒也跟著變慢。

「我今天還是想泡茶給他，雖然他應該不喝了。」

顏芳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動作緩慢地將茶具放上托盤，擺得整整齊齊。

林昊試圖開口：「您每天都這樣泡茶？」

她沒回答，只是像沒聽見，繼續照她的節奏擦桌、倒水、拿毛巾，然後轉身看向房門口——像是在等人進來。

她的每個動作都不自然地一致，精準得不像日常生活，更像排練過的戲。

林昊靠近一步，試圖拉開窗簾，卻發現手指觸碰布料時產生一種奇怪的阻力，像是在碰觸某種不屬於現在的空氣。

他轉頭，顏芳正站在原地，對他微笑：「你是今天的新客人嗎？」

林昊愣住：「我昨天也來過……」

「昨天？」她困惑地笑笑，「你確定嗎？我這裡……沒有昨天呢。」

—

時間，在這個房間裡確實不存在。

他抬頭望向牆上那個永遠不動的鐘，感覺心跳節奏也被拉得紊亂。他的手錶此刻竟然停了——秒針卡在鐘面底部，像中了某種靜止的咒。

他忽然明白了：這不只是空間封閉，而是她的意識將這整個房間困在「等待發生某件事」的片段中。

—

林昊走向門口，試著離開。

門開了，卻不是走廊。那是一模一樣的房間——桌上茶杯還冒著熱氣，顏芳站在同一位置，對他輕聲說：

「等等我一下，我馬上來。」

這一次，她的語氣與上一次沒有任何差別。就連音調中的呼吸段落，也完全一致。

他試圖打斷她：「顏奶奶——」

她抬頭，眼神沒有聚焦，只說：「請等我一下，我要先泡茶。」

—

林昊心跳加快。

他意識到，自己不是被困在一個地方，而是被困在她的記憶所構築的時間段裡。

他轉身，打開門——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時間、同樣的話。

這種重複並沒有恐怖的外觀，但它帶來的感覺是一種可怕的寧靜——你知道自己無法前進，也無法回頭。

—

直到他第五次轉開門時，顏芳忽然停下動作，望向他。

這次，她的眼神終於落實。

「你是不是……迷路了？」

林昊強作鎮定：「妳剛才說今天要泡茶給一個人，他是誰？」

顏芳低頭看著茶杯，聲音輕得像紙：「我……不太記得了。」

她抬起頭，笑得像在求助：

「但我知道他會回來，所以我每天都要準備好。萬一我沒準備……他可能就走了。」

—

那晚，林昊寫下簡短的紀錄：

「她不是忘記了，是她讓自己卡在那個時刻，等他來。她困住的不是時間，是自己。」

他忽然明白，有些人不是不想離開，而是怕一轉身，就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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