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禁區》-短篇 - 3-4：不被原諒的真相

那晚，林昊再度坐在李昶對面。

屋內的光線很弱，只有走廊透進來的燈，像一層薄霧籠在兩人中間。窗戶外無風，空氣安靜得過頭。

李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了一句：

「你這麼執著想知道我是誰，是不是因為你怕自己也會變成我？」

林昊沒答。他坐得筆直，雙手緊握膝蓋，像要把語言壓回喉嚨。

李昶沒逼問，只是語氣低緩：

「你在高二那年說過一句話，讓一個人一整年沒辦法開口說話。」

林昊全身一震。

那是他最不願提起的一段往事。他曾有個同班同學，內向、沉默，某次試著鼓起勇氣對他傾訴：「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好像根本不該存在。」

當時的林昊，面對那份突如其來的情緒，只回了一句：「那你就別講出來，別把我們也拖進去。」

他不是想傷害對方。只是怕。他怕對方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卡進自己的胸口。他怕，一旦聽下去，他就會被扯入某種深不見底的洞裡。

那之後，那個同學真的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你怎麼知道的？」林昊聲音發顫，「我沒告訴過任何人——我甚至都快忘了這件事了……」

李昶只是淡淡道：

「你沒忘。你只是不敢再承認你當時其實能選擇另一種回應。」

他停頓一下，又說：

「你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其實你一直是那把鈍刀。」

—

林昊站起身，後退一步，像要逃離什麼。他的呼吸變得混亂，眼神閃爍不定。

「夠了……你說得夠多了。」

「還沒。」李昶語氣未變，「我不是來讓你自責的，我只是讓你記起來：你不是什麼都沒做。你做過。你只是沒敢承認，那也是一種選擇。」

沉默。長久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昊閉上眼，一句話忽然從他嘴裡滑出來：

「他後來有沒有……好起來？」

李昶看著他，緩緩搖頭。

林昊的腿一軟，幾乎坐回椅子裡。他的背影像整個人垮下來了。

—

「你為什麼要讓我記起來這些？」他低聲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李昶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拿起桌上那本筆記本，遞給林昊。

林昊打開，發現裡面記錄的不是他的事，也不是李昶的回憶。

而是——他讓別人說出來之後寫下來的句子。

每一句都短得像刀柄，每一句都沒有作者名。只有語句本身，像遺言，又像詛咒。

「我不是想殺他，我只是太想有人停下來看我了。」

「如果我不說謊，我就什麼都不是。」

「我知道她會死，但我還是沒有把藥拿給她。」

「我不是壞人，但我就是沒辦法救她。」

最後一頁是空白的。

李昶說：「你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就寫上去。」

林昊看著那頁紙，手指微微顫抖。

「你自己，有沒有寫過？」他問。

李昶笑了，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近似笑意的神情——但那笑容疲憊，像晚年燒光的煙。

「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麼。我只記得，他們在說的時候，我沒阻止。」

—

那晚，林昊沒有把筆記本還給他。他把它收進包裡，帶回房間。

他沒寫任何東西。但他知道，那空白的一頁，會一直跟著他，直到他願意寫下屬於自己的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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