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禁區》-短篇 - 3-1：那句話〈真言之人〉

這幾天，林昊特別留意那位總是坐在窗邊的老人。

他的名字叫李昶。

病歷上簡單註明：「語言退化、社交意願低、行為穩定」。其他護工總說他是「最省事的類型」：不鬧情緒、不提要求、不參加活動，只是安靜地坐著、偶爾喝水，目光總落在窗外某處。

但林昊開始發現，他的安靜並不尋常。

幾天前，一次送水時，他無意間踢到桌腳，李昶緩緩抬頭，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臉上。

然後，他說：

「你以為你是在關心她，其實你只是怕自己沒辦法承受那段沉默。」

語氣太輕，幾乎像氣音，卻精準得像手術刀。

林昊一瞬間沒反應過來。那話既不像質問，也不像感慨，像是一種沒經過思考的結論——像他只是讀出一段早已寫在林昊心底的句子。

他下意識笑了笑：「您說什麼？」

李昶沒有重複，只轉回頭，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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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寢室時，那句話卻像根倒鉤，開始在林昊心中反覆刮動。

「怕沉默」……他確實怕過。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畫面：他坐在教室裡發燒，放學後全班走光，只剩他一人。老師走過來又走開，最終說：「你媽媽還沒來。」他只是點頭。

沒哭、沒問、沒鬧。只是靜靜地坐著，把自己縮進椅背裡，像是一塊被遺忘的東西。

那之後，他養成了一種習慣——不說出口、不主動、也不多問。

因為說了，對方可能也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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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觀察李昶。對方行為正常、飲食正常，偶爾對其他老人點點頭，像是個禮貌的旁觀者。

但林昊發現，有幾次老人與他短暫對話後，便表情低落、情緒陰鬱，甚至有一次，有位住民午餐時說錯話被家人責怪，隔天見到李昶時竟突然失控，聲音顫抖地喊：「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麼知道她那麼脆弱！」

那一刻，李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低頭喝水。

—

某天傍晚，林昊值班時特意走到窗邊，坐在李昶對面。他想再聽他說些什麼。

「今天天氣很好。」林昊試探著說。

李昶沒有馬上回答。過了很久，他才輕聲道：

「你是不是從來沒看過一個人，當著你面前真正崩潰過？」

林昊心跳頓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問題，更像是一道沒給選項的判決。那語氣裡沒有任何情緒，卻在他體內某處精準爆破——他想起高中那個夜晚，前女友哭著打電話求他回覆訊息，而他選擇靜音關機。

他不是沒感覺。他只是怕回覆以後，自己要對那些情緒負責。

李昶又道：

「你覺得自己有同情心，但其實你只是想讓世界安靜一點。」

林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對方蒼白無表情的臉，竟產生一種幾乎荒謬的感受——他被理解了。

但那不是被安慰的感覺，那是一種赤裸被剝開的感覺。

—

當晚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裡只有一句話：

「我不是怕別人崩潰，我是怕我自己會被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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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林昊再次路過大廳。李昶還坐在窗邊，仿佛從未動過。他沒有開口，卻讓林昊覺得——他已經說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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