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瓦房與周遭低矮破敗的泥屋格格不入,院門敞開著,兩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袍教徒懶洋洋地倚在門邊,腰間別著短棍。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yKRbXv21g
見唐賽兒走近,其中一個三角眼的教徒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清秀卻帶著風霜的臉上停留片刻。
「喲,這不是賽兒姑娘麼?來送香火錢?」聲音帶著油滑腔調。
唐賽兒低垂著眼,將母親給的幾個銅錢遞過去。「香主在嗎?娘讓我送來的,下月收成……定補足。」
三角眼接過錢,嗤笑一聲:「就這點?打發叫花子呢?下月?下月佛母都該顯靈了!」他揮揮手,「香主在裡頭打坐,等著見『有緣人』呢。進去吧。」他特意加重了「有緣人」三個字。
唐賽兒踏進院子,一股熟悉的氣味傳入鼻中,是母親經常在家煮的草藥氣息,只是更深、更刺鼻。唐賽兒只吸了幾口氣,壓下胃裡翻騰的不適。
掀簾入屋,內裡光線昏暗,香煙繚繞。
沈香主盤腿坐在一張鋪著黃布的矮榻上,閉著眼,手正在做一個古怪的手印。
他約莫四十多歲,面皮白淨,與村裡飽經風霜的農家大不相同,只是眼袋浮腫,就好像透著一股虛浮。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pRXreEH5w
供桌上,一尊面目模糊、似佛非佛的鍍金佛母像前,供奉著幾朵嶄新的、慘白的紙蓮花。
唐賽兒靜靜站著,沒有出聲。她能感覺到沈香主雖然閉著眼,但眼皮下的眼珠似乎在微微轉動。
過了半晌,沈香主才緩緩睜開眼。他的目光落在唐賽兒臉上,不知在估量著什麼,最後停留在她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上。
「賽兒姑娘來了。」他的聲音刻意放得低沉舒緩,帶著一種故作高深的腔調,「有心了。」他示意唐賽兒走近些。
唐賽兒往前挪了兩步,室內那股濃烈的香燭草藥味幾乎讓她窒息。
「早些時間佛母託夢於教主,」沈香主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在煙霧中飄忽不定,「聖女之軀,已在凡塵。教主指身負靈根者,自有異象。賽兒……」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妳可曾夢見蓮池?可曾聽見仙樂?可曾……覺得自己與這凡俗濁世格格不入?」
唐賽兒只覺得頭昏腦脹。
她的夢只剩林三被拖走時的境像、枯井裡婆婆那幅身軀、唐青在善堂中驚恐的眼睛……還有那本書冊上,看不懂卻彷彿有生命般跳動的墨線人形。
她沒有回應,沉默卻被沈香主解讀成了默認。
他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賽兒,妳雖曾嫁人為妻,肉身不潔,但妳家與我教有緣。妳娘虔誠,妳弟唐青……更是深具靈根,在善堂得法師悉心栽培,日後必是我教棟樑。如今佛母降世,聖女承軀,此乃千載難逢之機緣。若妳能得佛母青睞,附體為聖女……」
他的聲音更低了:「妳便是行走人間的佛母化身!萬眾敬仰,香火供奉!妳娘,妳弟,再無人敢欺!徭役?賦稅?災荒?皆如塵埃!妳一句話,可救萬民於水火!」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PphqSmBKm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觸唐賽兒的手臂,「這不僅是妳的造化,更是妳全家,乃至全村、全鄉的福報!妳只需……敞開心扉,接受佛母的『啟靈』……」
就在那隻手即將觸碰到她粗布衣袖的剎那,唐賽兒腦中彷彿聽到林三的「等俺回來」,她猛地後退,抬起頭用那雙黑亮的杏眼直視著沈香主。
對方沒有沈香主預期的敬畏、羞澀或狂熱,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靜如深潭的黑色。
「香主,」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冰塊,「青弟……在善堂,還好嗎?」
沈香主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被一層陰鷙取代。
他收回手,捻著腕上一串油亮的念珠,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唐青?」他哼了一聲,「根骨上佳,悟性卻差了些。法師嚴加管教,正是為了他好!吃得苦中苦,方證白蓮心!妳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聖女遴選,就在三日後!所有受選女子,皆需齋戒沐浴,至村口祭壇接受佛母感應!妳,必須到場!這是法旨!」
他揮揮手,像驅趕一隻蒼蠅,「錢留下,妳可以走了。好好想想,莫要辜負了佛母的恩典,也莫要……斷送了妳弟弟的前程!」
最後一句話,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唐賽兒沒有再看沈香主一眼,轉身,掀簾,走出了這間瀰漫著惡臭的屋子。
ns216.73.216.20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