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浪行 - 第四章：海屠鯊 (上)

亥時正二刻西灘

潮水漫過西灘時，江一月和一眾漁民蜷縮在天后廟裡。廟內油燈搖曳，木雕天后像的鯉魚雙眼脫漆，露出底下暗紅漆層，恍若泣血。

這裡是約好「和談」的地方。

陳三有抱著咳喘的孫女，顫手將藥粉塞進孩子嘴裡止咳。遠處礁洞傳來三短一長的夜鷺啼——這是林忠定下的暗號。

「來了……」江一月啞聲低喃，指節扣緊浸透烏賊墨的漁網引線——那是用老漁民秘方熬製的濃墨，在黑夜中更難被察覺。

陳三有的孫女突然劇烈咳嗽，他慌忙用滿是魚腥味的掌心捂住那張小嘴。

八十步外的沙洲上，江一月握緊被染黑的漁網。

他身後跪著幾名漁民，正用魚刀撬下礁石上的藤壺，將毒液灌入殼縫，毒液滴在沙上滋滋作響。浪沫濺在他們發抖的膝蓋上，分不清是海水還是冷汗。

「記住，」江一月嗓音沙啞如銼刀，「待對方踏入紅藻圈，先放墨網，墨網罩頭就放船釘，再推刺陣。」

漁民鯛叔突然問村長：「江爺，林叔真算準他們只派少數人來？」

潮聲吞沒了回答。血絲藻隨浪翻湧，在月光下泛著鐵鏽色，彷彿整片海灘正在潰爛。

「我是巨鯊幫趙海，奉洪幫主之命，來與諸位和談。」海邊傳來一男子之聲，聲音不徐不疾，卻似寒針刺入廟內每人的耳膜。

「點火。」江一月猛然低喝。

三枚火摺子劃亮夜色，照出沙地上蜿蜒的紅線——那是林戴志帶領其他人一起劃出的信號。紅線盡頭，五艘破船底朝天扣著，船板縫隙隱約透出淬毒藤壺的螢光。

「喀啦」貝殼碎裂聲刺破死寂。

趙海踩著滿地血絲藻踏入灘頭，灰白長袍下擺無風自動。他指尖掠過腰間魚鱗腰帶，沾染毒血的血絲藻突然被吸上他手腕，藻絲震顫如琴弦。

「這佈陣，有模有樣呢！」趙海微笑抬眸，袖中銀鱗鏢驟射。

鏢身擦過淬毒漁網，帶起一串幽藍火星和絲絲的硫磺味。浸透烏賊墨的巨網轟然墜落，卻在罩住他頭頂的瞬間被無形氣勁撕碎——黑網碎片如活物般匯聚成球，懸浮在他掌心。

「水雲勁·吞浪。」

墨球炸成細針，暴雨般射向船骸。淬毒藤壺應聲爆裂，毒霧尚未散開，竟被他袖擺捲動的氣流壓回沙地！

眼見趙海內功驚人，江一月眾人大駭。「放釘！就算網不住他，也要濺它一身血！」」他按計劃用船釘迫趙海退到埋好的毒藤壺上。

「諸位別急，我且過來。」只見船釘破空，趙海輕身閃過，落地時履下生蓮，朵朵藍光冰蓮綻於足下，正是水雲勁的輕功「踏步留香」！

冰蓮如曇花一現，觸沙即碎，毒霧隨水汽升騰，他卻已飄然穿過陷阱，距廟門不過十步，這時毒霧又被凍成冰晶墜地。

一眾村民何時見過此等怪異武功？

我們不是對等的。

趙海借破陷阱的一身功夫，已經把這個訊息深深烙在眾人的腦海，達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

廟內供桌下的幾個老漁民帶頭衝出，撲通跪在廟門檻上：「趙、趙爺！我們都是被逼的！都是林忠那老東西出的餿主...」

「你們幾個！」鯛叔見狀厲喝，卻被更多湧出的村民淹沒了聲音。

陳三抱著孫女踉蹌跪倒：「我們根本不想反抗啊！都是那姓林的...」他突然噎住——趙海指尖正撫過腰間銀鱗腰帶，鱗片摩擦聲宛如鯊魚齜牙。

陳三有轉頭向嚷：「江老爺，我就說不要惹怒一眾鯊爺，你硬要聽林忠那廝胡說八道，就是要把大家推到刀口上！」其他反對抗爭的村民，都已經出來求饒。

江一月神色鐵青，仍留在廟中埋伏的，連身旁的鯛叔，只餘不足五、六人。

他憶起了林忠那句「成事在人」，如今不用陳三有帶領，大部份人已主動投降，也應了這句說話。既然都來到這步了，那之後的什麼火網陣、獻寶計…可以省下來了。

一直面色自若的趙海來到眾人面前，兀自抱起了陳三有手上的孫女，低頭道：「這女娃還真可愛，這個年紀便有此惡疾…但不用怕，在下正有良藥。」話畢一掌轟向陳三有天靈蓋：「所以，你可以安心去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眾人嚇得亂成一團，只眼陳三有整個頭顱給硬生生被打進了胸骨，脖子被夯進胸腔，連一聲也沒哼出來便倒在廟前。

「大家別慌，我是來「和談」的，大家願意談，我是會保持和氣。」趙海一眼也沒瞥向陳三有屍首，只有淡淡的朝眾人警告。

江一月望著惶恐不已的眾人，忽然再次感嘆林忠的「成事在人」。

潮算得準，可算得準人心嗎？

「軍師在哪裡？」趙海收起了笑容，以冰冷的目光直迫老村長。

江一月被嚇住，陳三有明明是巨鯊幫內應，這傢伙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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