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街：启示录 - 第四十幕：关于父亲的记忆

这个等待的过程很无聊又漫长，裴启吾握着老爹手弯着腰看着他那张虽然已经变老但仍然不失帅气的脸，如果他回忆老爹的一切的，裴启吾只能说是模糊的，虽然从小和他相依为命可他为人父的所作所为就是给自己提供一个小房子然后把自己丢在里面只要不给人拐走不会被风吹被雨打给点食物不管质量好坏只求别给饿死别给病死即可。

望着那张脸，那张小学毕业时和老爹的合影里老爹的脸逐渐开始清晰，裴启吾再努力地回想老爹和自己一切的温馨的回忆可是依然是模糊，他希望那些回忆此时会让他流下眼泪，他不是一个称职合格的人父，所以裴启吾也不会是个孝顺的儿子。

“嘀嗒嘀嗒”那声音仿佛洞穿了时间。

恍恍惚惚中老爹似乎睁开眼了，看了一眼裴启吾和一旁那个短头发的女孩，他脸上露出微笑

“启吾？”他开口

裴启吾点点头，一直冰冷的手此刻也有了回暖

他的目光却停在了孙妍希身上，“你是小希吗！你妈妈她还好吗？”

“伯父你都半条腿进阎罗殿了，你还关心一个要嫁人的老女人？”

孙妍希心说不愧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父子俩果真无厘头：我要不要喊我妈妈过来？

“不要不要！她都要结婚了，别来医院沾晦气，对了，你们以后是有要结婚的打算吗？”老爹难得正经问起了裴启吾的事情

裴启吾看了看孙妍希没有作答。

“嗯……是要结婚”孙妍希回答。

老爹点点头，但病房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爸……你放心好了，我会帮你看着这小子的”比起那个满脑子只会控制自己的臭老外，虽然这个男人是个不靠谱的但毕竟记忆里给自己买过最多礼物的还是他，能叫他一声爸爸也算得其所了。

只是病房里的气氛很冷，透过裴启吾父亲的眼前，孙妍希明白他们父子俩之间估计要说点自己不能听的了。

于是她便提议出去倒杯水。

见孙妍希离开以后，裴启吾便开门见山问老爹是不是背地里经常在服用伟哥

本以为老爹会否认但没曾想他居然厚脸皮承认，表示他只是不愿意服老

望着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裴启吾的拳头攥的很紧，“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种年纪还在服用伟哥导致你心梗的？”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我对你不怎么好，你恨过我对吗？也许我该在我的胸口纹个放弃抢救，我也不指望你多孝顺我”老爹似乎很反感那种说教他的话从裴启吾嘴里说出来

“你可真是个老不死的混蛋”

“错，是一个快死的混蛋”他纠正裴启吾的话

“先别说我好了，如果娶那个姑娘你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我们家这么穷，你能拿出来多少给我？怕不是全都花在小姐们身上了吧”裴启吾白了对方一眼

孙妍希此时端着两杯水进来，眨了眨眼睛。

刘老爹喝了一点水，“我这种人做老爹对你来说也就剩下给你留一份遗产的份了，放心，亏不了你这狗崽子，在家里我和你妈的结婚照后边有个存折，你拿去用吧”

“闺女，我是一个不着家的混蛋呐，如果这个狗崽子有遗传到我的那些败类基因的话还请你以后多多帮我管教……”

“这……”孙妍希被这一席话整的有些无语

“那些钱还得留着你多买些药多找点小姐吧”裴启吾咬着牙说

“是150万喔”老爹神经兮兮说道

裴启吾的眼里又变了光，“你哪来那么多钱？”

“花在女人身上的钱自然是从女人身上来啊！”

“你去做牛郎？”裴启吾很吃惊，就连孙妍希也被这话整的天旋地转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我也就剩这身皮囊可卖了，不然我拿屌养活你……不过说你是我拿屌养大的也没差”

裴启吾的脸一下涨红了起来

孙妍希憋着笑问刘老爹要不要吃点东西

“是喔，我还真有点饿了，喂！不孝子速度去给我打一份卤肉饭过来”

裴启吾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下去医院食堂打饭，“你肚子不饿吗？先一块去吃点吧”裴启吾拉走了孙妍希

刚走出病房孙妍希就再也憋不住笑，裴启吾只是铁青着脸和她在食堂随便吃了一点便按照老头的要求买了他的卤肉饭准备提回去孝敬他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嘴里挑三拣四地说着这食堂的厨师做的卤肉饭不如他

他的嘴边满是油渍，“回去吧，难得你跑我跟前孝敬一回，我没事的”他手里夹着筷子挥挥手示意裴启吾离开

“哎……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会投胎给你做儿子”裴启吾嘟囔道

“你以为我想做这个老爹？”

“我知道！我妈只是你申请日本身份的工具而已，身份能下来你自然会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

“可惜我没拿到日本身份呀！所以我压根就不希望有个儿子的来害我的生活质量下降！滚吧，崽子”

裴启吾摇摇头愤然拉着孙妍希离开了。

“妈的！有这种人”裴启吾走到医院外边狠狠骂了一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嘛！你爹也算挺过这一关了，开心点，再说了，他不是给你留了他年轻时做牛郎赚下的150万台币嘛？”孙妍希安慰道

“也是，看在钱的份上就算了”

“你还真是个奇葩，和你老爹一样”

“谁生的像谁”

虽然裴启吾很讨厌老爹和他的感情很一般但看着他健健康康还能吃的满嘴油的时候，裴启吾也还是松了口气

就在他以为老爹的事情就这么过了的时候，日子也该这样过下去的时候，没过多久，医院便告诉了裴启吾他老爸去世了。

老爹在世时认识了很多店里的员工，老板得知了刘老爹的死讯以后那天破天荒给大家放了个假一同去裴启吾这吊唁

“你看要不要请个神父来，走走过场呢？”在台北遍地都是基督徒的教堂，裴启吾便掏了腰包请来个脖子挂着十字架的神棍老头，他站在盖着白布的老爹面前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堆主啊神啊他已经宽恕了你生前所犯的一切的错误啊！你可以放心地踏入天堂……

看着他神神叨叨的样子，裴启吾多希望老爹会突然诈尸过了掀开白布大骂那个神父一顿，因为他知道老爹是个彻头彻尾的佛教徒

但奇迹没有出现，他静静躺在白布之下任由那神父神神叨叨着

那一晚和老爹所有的扯皮扯淡似乎都只不过是一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般。

“阿门！”神父把十字架放在隔着白布的老爹的脸上，背后的那些平日的同事老板们也低下头说了一句阿门

“一点心意……”神父走了以后，裴启吾好像成了一个募捐箱般站在那儿麻木地接受那些人递来的一点点的钞票

给完钱，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准备送老爹去焚化炉的车子也已然在开来的路上

裴启吾透过窗户，外边的天气阴沉沉的，很快天边就会升起一缕黑烟，老爹就要去找那个抛弃他的妻子了，在二十多年的那个阴沉的下午，那个长的像小田切让的男人遇到了裴启吾的老妈。

裴启吾掀开了白布，“老家伙别死了也还那副阴郁的样子呀！开心点”他苦笑地伸手给老爹的脸拉出了一个弧度

孙妍希拿着一束白菊垂着头站在一旁

“裴启吾？”孙妍希喊了喊他，“想哭的话，靠着我哭吧”

“我哭？我为什么要哭呢？”裴启吾露着很坦然的表情，叼着烟等着殡仪馆的车

车子停在外边，工人们娴熟麻溜地把老爹裹起来抬上车，裴启吾坐在车箱里，在孙妍希的陪同下送了这风流老鬼的最后一程

送进焚化炉前，裴启吾取下他嘴里叼着的烟塞在老爹的嘴里，随后那焚化炉合上，不出三十秒就会一缕黑烟升起

老爹啊！和他有关的竟只剩下了那一百五十万了，刘启吾并不是中国家庭观念里的慈父或者严父的角色陪伴着他的孩子成长，他没有留给孩子什么关于他很深的记忆，他只是在人生的最后一程像个中国式的父亲那般留给了自己孩子一份丰厚的遗产交上了一份不算合格的父亲的答卷

因为那些钱，他的孩子就会去回忆他那屈指可数地好，他屈指可数的爱

有一天孩子的钱花完了，于是渐渐地他开始要被淡忘了，他在孩子里的记忆世界里开始模糊了，最后化作了一缕烟，消失地无影无踪。

孙妍希抱着痛哭的裴启吾，那个自称对父亲没有感情，从日本来的流氓，在自己的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

哪怕裴启吾在没有感情，但那毕竟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呐！

那一刻她觉得裴启吾完全地变了，好似从活人变成了死人般，没了生气，瞳孔里是无光空白。

回到家，一路上裴启吾没有都没有说话，他默默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听着老爹自从上了年纪就会准时收看的新闻，那是他自诩自己该融入老年生活的一环但他的内心却还是个色鬼，如果有什么选美大赛的，他可绝不会看那枯燥的新闻

可留在裴启吾记忆里的都是老爹一人抽着烟看着新闻联播

只是与老爹不同的是，老妈从不陪他看，而自己有孙妍希陪着。

新闻联播结束了，裴启吾站起身拿出了一个光盘放进了DVD机里，他说要给孙妍希看个东西。

“是什么？”孙妍希很小心问他

“我录的一些我老爹的工作日常”他笑了笑坐了下来，画质有些模糊的画面里是老爹的微笑，他在介绍着他正在煮的食物以及烹饪的过程，翻起的炒锅，喷洒下的红酒，诱人颜色的牛排滚动在火焰里，戴着厨师帽的老爹神采飞扬

下一段则是坐在出租车里的老爹，他正在和顾客用熟练的台湾话搭腔，又或者某天他载到来台湾旅游的日本顾客，他又会用日语同对方谈天说地

背影音乐则是非常阔噪的朋克摇滚，看来他还是个老朋克迷

最后一段是在家里，躲在沙发后面偷拍的镜头，摇曳的镜头传来男女的呻吟声，雪白的大腿，老爹的背影，以及他突然的转身，愤怒的表情，粗口脏话……

“想不到吧？我和他父子十多年，最后关于他的一切就只剩下这一卷几分钟的录像了”裴启吾取出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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