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火筆記 - 第六章命火失控

炙雲居的夜晚如常運轉，火焰在爐中翻騰，命與因果悄然流轉。但那天的夜裡，有什麼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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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後廚翻著「鳴鱗魚骨串」，魚骨會隨炭火發出輕微鳴音，像是有人在火裡低語。青霜靠在門邊翻著帳冊，偶爾抬頭望我，沒多話，只是一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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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火魁推門而入，眉頭緊鎖：「前台來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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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不該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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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哼一聲：「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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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步走出後廚，第一眼便看見坐在角落的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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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一件舊西裝外套，襯衫扣錯了一粒，臉色蒼白，眼神空洞，低頭盯著菜單，像是什麼也沒看見，又像正拼命壓抑著某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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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剛靠近，空氣便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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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命火，正在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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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單純的旺盛，而是近乎崩潰的躁動，像被困在胸膛多年，如今終於撕裂束縛、衝破理智的囚籠。火在他體內翻滾，帶動四周氣場紊亂，連桌上的水杯都在無風中震動，牆邊的炭火亦不安地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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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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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望向我，眼神像隔著一層迷霧：「我……不知道，走著走著就到了。這地方的味道，讓我想起什麼……很久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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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緊，這不是偶然——是命火引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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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不知何時站到我身旁，語氣低沉：「他的火再不處理，整間炙雲居都要被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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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現身在堂口，目光落在阿杰身上，只輕聲說了句：「映火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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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道：「真的要用那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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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命火已經開始吞噬自己，不做點什麼，他撐不過今晚。」老闆語氣平靜，卻不容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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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阿杰，他渾然未覺，像個被困夢境的行者。這場映火試煉，或許是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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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雲居後院，有一扇常年封閉的門。門後，是映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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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布滿黑鐵符文，地板刻著古老火紋。中央擺著一口應火石爐，此刻幽藍火光翻湧，像是在等待某個魂魄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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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魁站在門前，雙掌交握於胸，口中默唸咒文。他是這映火場的守火者，一旦試煉開始，他將負責壓制火勢，防止命火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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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火早已失控，若非你與他之間有因緣，他早已焚盡於街頭。」火魁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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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引導阿杰進陣，以繩火繫命。他似醒非醒，步履迷亂，像走在夢與現實的邊界上。當他踏入火陣那刻，符文閃光，石爐猛然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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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火，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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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升起，記憶於焰中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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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杰七歲那年，父親喝醉從工地返家，跌落村邊小河，就此溺亡。雨絲紛飛，他站在河岸，母親跪地哭嚎，而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水面，連淚都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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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他放棄升學的機會，只為照顧那越來越虛弱的母親。他在醫院陪她過六十歲生日，買了小蛋糕與康乃馨。那天，母親失智發作，整晚只反覆摸著花說「好香啊」，卻沒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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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他坐在醫院長椅上，一支煙接一支煙，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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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租進一間不到八坪的舊屋，抱著厚厚一疊帳單，徹夜無眠。卡費、房租、水電與醫療貸款像一把把刀壓在他心頭，每一頁都像在剝他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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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深的畫面，是他在電話中對客戶低聲下氣，明明被羞辱得滿臉通紅，卻還得道歉賠笑，只為保住那份微薄的底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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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火焰，都是一道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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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畫面浮現於映火室中，阿杰在火中瑟縮，胸口的命火如瘋獸狂跳。那些壓抑的、不能說的、說了也沒用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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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過……我撐過……可還是輸了……」他跪倒在火陣中，聲音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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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魁額上冒汗，雙掌如鐵環般壓住火陣四角：「江辰！他撐不住了！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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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衝進映火陣，跪在火海中看著瑟縮的阿杰時，我大吼：「你還記得嗎？那年我沒錢吃飯你硬塞錢給我，讓我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好！你說不要讓奶奶看到你沒照顧好自己她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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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眼神空洞中閃過一絲波動：「我……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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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過，你活著是為了那些你在乎的人——那你現在為誰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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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在那一刻劇烈翻騰，火場震動，彷彿整個炙雲居都在共鳴。那聲音，那話語，不只是為了他喊的，也像在質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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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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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在午夜裡握著一張病危通知書，不知該拿什麼拯救親人的命；我也曾在空蕩的出租屋裡，獨自對著牆角發呆，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價值可言。我記得自己曾笑著對人說「我沒事」，卻在轉身後狠狠摔碎唯一一個從小帶到大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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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命火也曾幾度將熄，我也曾懷疑過自己存在的理由。那種痛，不需要言語就能識別。此刻，在他身上燃燒的火，與我記憶中的傷，發出了相同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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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共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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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不只是阿杰的記憶，也觸碰了我內心那段未癒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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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們這種人共有的命運——一邊撐著，一邊學會與傷共處，一邊燃燒，一邊裝作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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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杰，就是我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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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他，語氣放緩，聲音卻不容動搖：「你還沒輸，你只是忘了，自己還能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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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也是我對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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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口後，我心口一熱。那是命火在震動——不是危險，而是呼應。那團火，在我與他的共振之中，產生了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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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刻，火中浮現出另一道身影——是韻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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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披著舊針織外套，站在窗邊的微光裡，輕聲說：「你不是說過，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你也不會放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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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杰渾身顫抖，睜大雙眼看著那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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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最不能提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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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他和韻涵一起度過無數苦日子：擠在狹小的出租屋裡煮著泡麵；她在寒夜中幫他熬夜修改文檔，自己卻發燒到渾身發抖；還有某個下雨天，他們共撐一把壞掉的傘，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握著他濕冷的手說：「只要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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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來，是他自己將她推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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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一敗塗地的樣子，不想讓她背上他這團燒不完的命火。他以為，自己一個人撐著才是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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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在最後一次爭吵後，選擇默默離開，只留下一句話：「你什麼都為我想好了，卻不肯讓我和你一起面對，那你到底是把我當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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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她的身影淡淡一笑，然後轉身離去，沒有怨，沒有恨，只有一抹深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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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涵……」他喉頭發緊，像被火灼住，「我……還想見她一面……我還沒告訴她……我不是不想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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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他身上的火忽然劇烈抖動，像聽懂了什麼。那團命火從混亂中緩緩聚攏，化為一線細芒，凝於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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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對你很重要，就去將她找回來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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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火魁猛然拍下火陣主印，火光如潮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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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杰全身濕透，昏迷過去，神色卻無比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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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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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他望著天花板許久，眼神空洞，彷彿靈魂還未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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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邊，他轉頭看了我一眼，輕聲說：「我夢見……有個人牽著我走出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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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眉頭緩緩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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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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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裡有種說不出的遺憾，像是剛失去什麼來不及說再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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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袋裡……很空，但心裡又很重。一直覺得，好像欠了誰一句話、一個擁抱……或者，只是一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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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回答，只是把一碗靜火湯推到他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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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你煮的，能讓命火緩緩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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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望著那碗湯，湯面飄著幾片紅棗與青葉，蒸氣繞著他鬢邊升起，像記憶尚未成形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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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我是不是……真的把重要的人弄丟了？」他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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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口一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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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場映火試煉裡，他曾喊過一個名字，一次次在火中伸手想抓住那道熟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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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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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陪了他許多年、一起度過風雪與潦倒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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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已被火埋在他記憶深處，名字遺失，情感卻未熄。那種遺忘，不是釋懷，而是命火為了生存而選擇的自我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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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聲回他：「如果你真的弄丟了什麼，那也許不是誰離開你，而是你還沒準備好承認自己還想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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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湯發呆很久，終於抬起手，喝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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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味道……有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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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心裡還沒說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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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沒再說話，但我看見他命火的顏色穩了許多，像是夜裡終於點燃的燈芯，微弱卻不再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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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他望著炙雲居，有些迷惘：「這裡……真的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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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存在於你命火暴走的那一刻。當你走出這裡，就代表你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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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回頭看了我一眼：「謝謝你，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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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話，只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的命火如燈，穩穩地燃著，沒有再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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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火魁難得主動找我喝酒。他重重一口灌下：「你那朋友，要不是你拽得緊，今天他就成一堆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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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撐住火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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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是撐住了，但你那句話才是真正讓他醒的。」火魁瞇眼看我，「火啊，不怕熄滅，就怕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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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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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從門邊走來，語氣平淡：「炙雲居今晚沒事，但這樣的人……還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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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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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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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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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與命火共生、與因果對視的人，會吸引彼此。你越深入火中，就越無法置身事外。」她語氣平靜，「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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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望著手心，那裡的皮膚有些發紅，似乎還留著火焰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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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但我不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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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雲居的火繼續燃燒著。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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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還有命火暴走的人找上門，我就會在這裡，守著、翻著、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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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一道命，也能煮熟，而非焚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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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之後，阿杰便離開了炙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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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頭，像是怕再多看一眼就會被這炭火留住。但我知道，他走的並不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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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火穩住了，不代表從此無恙。那團火仍有疤，仍有傷，只是暫時被縫補，還需要他自己，在日後的風中學會如何繼續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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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追出去。因為我知道，這是他的命，不是我能替他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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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告訴我，那天之後，炙雲居的門前多了一縷細煙，只有在黎明未破、夜火未熄時會升起。那是映火室曾經開啟過的痕跡，是一個人從火裡走過、還活著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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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說：「那是他自己的火留下的印，代表他曾經真正燃燒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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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風變得乾燥，氣壓低得像是要下場大火雨。炙雲居照常開門，但來客稀少，連火魁都難得有空，坐在後廚角落磨著他的串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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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他忽然開口，「你記得你剛來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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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笑了笑：「當然記得。我那時連火的方向都抓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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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火。」他點了點我胸口，「你那時，命還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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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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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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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有火了，也開始知道該怎麼讓別人的火燃起……但記住，」他沉聲說，「你不能代替別人燃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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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回應，只是默默繼續翻著面前這串「悔香腸」。這道菜的肉是用悔意泡製的，烤起來氣味濃烈，卻不能急，火一猛就會爆油，苦上加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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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魁看著我細細翻動，點頭道：「看來你已經懂得怎麼與火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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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不算懂，只是學會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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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炙雲居靜得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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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坐在最裡的位子上，青霜在翻她那本帳冊，而我在後廚，獨自翻一串「失言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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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串，是為了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而做的。肋骨細薄，一翻就碎，得用極輕極穩的火去烤，像是在對過去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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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串，是我自己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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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阿杰那天醒來時，眼神裡那一瞬的空白。那不是失憶，而是火灼過的空洞。他可能永遠也記不起自己在映火裡說過的話、哭過的痛，但他會記得有那麼一晚，有人陪他從火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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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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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些命火，只需要一雙手，一句話，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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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改變命運，只為證明：「你值得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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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翻完最後一串，我沒回房，而是獨自走到炙雲居門前，看著那塊還有微熏的地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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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說：「阿杰，別再讓火替你說話了。你要學會自己說出來，說給這世界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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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口的風帶著一點灰香，像是火焰最後一縷溫柔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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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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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可能會有另一個命火走進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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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還會在這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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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翻下一串火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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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週後，霧雨初歇的清晨，我收到一封簡短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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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句話——「她還住在原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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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杰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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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那幾個字，沒有回覆。只是坐在炙雲居門口，看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天氣變得溫暖了，春天的味道開始爬上牆頭，那些曾在寒夜中熄過的火，也開始悄悄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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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聽人說起阿杰的事，是某個熟客無意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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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的啊？好像在我社區附近租了間小屋，每天早上六點會去菜市場買菜做飯，七點準時煮飯，有次還幫鄰居修了壞掉的瓦斯爐，聽說現在進到不錯的公司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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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有個女生啦，安安靜靜的，好像是他女朋友，兩個人沒講太多話，但常常一起依偎著在公園的椅子上看著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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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問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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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那個女生就是韻涵，也或許不是。但我知道，只要他的命火不再爆走，只要他學會和那火和平共處，那就是他走出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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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晚，我翻完最後一串「念骨肉串」，在後廚刷著烤網時，火魁從爐邊走來，說：「阿杰寄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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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來，是一張手寫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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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署名，只寫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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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傘壞了，但我們現在換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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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句話，想起映火中，那把壞掉的傘、濕透的衣服、和那句「只要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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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把明信片收進爐邊的小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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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火色很柔，風很輕。青霜坐在門邊記帳，火魁難得沒抱怨，老闆也沒有多言，只在炭爐旁添了一把龍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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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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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夜很深，但我知道，有些人已不再需要回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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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學會了守自己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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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起手，看著自己手上那幾道老燙傷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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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場映火裡，我也被灼傷，但我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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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個叫阿杰的人，真的從火裡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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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自己的命，還有那份沒說完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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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總有些火，只要你還記得它曾亮過，就永遠不會真正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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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杰的火，如今不在我這裡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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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還在這世界上，燒得溫和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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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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