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從淺眠中喚醒。那不是尾椎的隱痛,也不是言語的扭曲,而是一種更為宏大、籠罩整個城市的失序。當她清晨走出公寓時,第一眼便注意到天空的光影異常:日出與月升竟然重疊於同一條地平線,詭異的雙重光線從不同的方向灑落,造成光影的巨大錯亂。城市在兩種極端的光源下顯得既明亮又陰森。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hKwS5Nmjl
她經過的商店,營業時間的標示牌上,文字扭曲重疊,赫然寫著:「開門時間:昨日|今日|未來中午12:00」。這並非印刷錯誤,而是文字本身像活物般,在同一空間中展示著多個時間點。她停在常去的咖啡店門口,清晰地聽見一對男女的對話:「你喝黑咖啡?這不像你。」她沒有多想,繼續往前走,卻在不到五分鐘後,再次經過同一家咖啡店時,又一次聽見那句話,語氣、聲調、停頓,甚至連風吹動咖啡店招牌的頻率都毫無二致。她再次錯過,第三次聽見,幾乎是同一瞬間。這一切都像一張不斷跳針的唱片,將城市陷入無限循環的怪圈。
她下意識地查看手機,屏幕上並非單一時間,而是詭異地並列著三個時間軸:「週六・13:46」「週三・18:20」「未知日・00:00」。時間跳動混亂,每個時間點的秒數都在以不規則的速度跳躍。交通燈號在沒有任何邏輯的情況下變換,紅燈亮起後,緊接著不是綠燈,而是毫無意義的語音提示:「結束今日行程」。這些現象與她在某段模糊紀錄中讀到的「斷言獸效應」描述驚人地吻合——那是語義時序自毀的預兆,預示著語言順序的錯位將導致時間結構的錯層,最終引發現實因果邏輯的全面崩潰。
莎拉懷著一股無法言喻的焦慮,加快腳步向市中心走去。當她抵達中央廣場時,腳步猛然僵住。她仰頭,望向廣場中心那座宏偉的雕像——原本,那裡應該是紀念星環城建立者的英雄群像,然而此刻,卻被一尊巨大的、精細雕琢的全身像所取代。那雕像的容貌,竟是她自己。莎拉,以一種莊嚴的姿態,凝視著遠方,彷彿一座永恆的燈塔。雕像底部的銘牌清晰可見,刻著一行令她心膽俱裂的文字:「莎拉・林(?~2041):見證與沉默的真史持有者」。
她從未參與過任何公共事蹟,也從未在任何歷史記載中留下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四周的民眾對此卻若無其事,孩子們圍繞著雕像嬉戲,情侶們在雕像下合影,一切都顯得「本來如此」。他們眼中沒有絲毫驚訝,彷彿這座雕像自建市以來便已存在,理所當然地屬於這座城市的一部分。
莎拉顫抖著伸出手,試圖觸碰冰冷的雕像底座。就在她的指尖幾乎碰到石質表面的瞬間,腦中猛然浮現一段未曾被記錄的、冰冷而無情的語句:「一切已定,紀錄先於發生。」這句話不是聲音,而是直接在她意識深處構建的「意義」。這是一種她曾在議會的某份報告中偶然瞥見的理論——白澤語逆寫現象的具體顯現。這種機制主張,當語言記錄被編寫得足夠完整,便能反向回溯,憑空生成歷史,甚至創造出記憶的源頭。莎拉的呼吸變得急促,她意識到一個更為恐怖的真相:她並非在走向未來,而是在被一個尚未到來的版本,強制性地「預寫」進這座城市的歷史系統。她的存在,正在被編碼。
她試圖向周圍的警衛、路人,甚至透過手機查詢議會和網路資料庫,追問這座雕像的建立記錄。然而,所有的回報都像被設定好一般:「常設紀念設施,自建市以來即存在。」沒有任何一個數據能證明,這座雕像曾經不是她。她感到一陣暈眩,胃部翻騰,一種巨大的虛無感將她吞噬。然而,這一次,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試圖在混亂的時間邏輯中尋找蛛絲馬跡,腦中快速比對過往議會資料、語義結構模型與夢場交錯紀錄。如果連城市的地標、集體的記憶都已是預先編寫的「紀錄」,那麼她自己記憶中的過往、她的職業生涯、她所經歷的一切遭遇,是否也只不過是這個「語言系統為補全歷史而即時生成的敘述資料」?她存在的真實性,第一次如此徹底地被瓦解。
莎拉緩緩地、無意識地走到雕像的正對面,她抬頭凝視著自己的石像。她突然發現,自己的雙手、自己的表情,甚至連她呼吸的頻率,都與雕像那莊嚴肅穆的姿態完全同步。她沒有感受到任何外力的操控,沒有被誰推動,也沒有聽到任何指令。然而,她的身體就是無法違抗,她所做的一切,彷彿是某種早已註記在『未來歷史資料庫』中的動作錄像。這不再是模仿,而是她自己成為紀錄的一部分,從肉體到意識都被語義格式涵蓋。
她的內心深處浮現出一種更為冷冽的直覺,她低聲喃喃:「我不是在活出一段歷史,而是在完成它早已刻好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