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器：潛界之鏡 - 第一章　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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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豐二十七年，昭明國，萬安城。

　　入夜時分，偌大的封家大宅中，無論大門前廳，抑或中庭內院，皆是漆黑一片，連半點燭火也看不見，彷彿早已無人居住，相比於附近人家的亮堂燈火，看上去顯得格外古怪。

　　月光稀疏地落在中庭的地面上，隱約勾勒出周圍幾棟宅院的模糊影子，清涼的夜風緩緩吹過，捎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一道輕微的腳步聲出現在中庭裡，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慢步來回，同時，一個溫柔的女聲緩緩響起。

　　「小寶，你在哪兒呀？娘做了你最愛吃的糕點，趕緊出來嚐嚐。」

　　不遠處的房間裡，躲在衣櫃中的男孩聽見外頭的呼喚，忍不住向後縮了縮身子，試圖讓自己躲得更裡面一些。他低下頭咬緊牙關，指尖緊緊攥著懷中的一張符，害怕得渾身微微顫抖，卻依舊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吱呀——」

　　驀地，房間的門被推開，一道沉重的腳步聲踏入房內。

　　「你這調皮的孩子，喊了你半天也不出現，是想跟爹爹……嘿嘿……玩捉迷藏？」

　　低沉的男聲一邊說著，一邊詭異地笑了聲，原本充滿威嚴的語調頓時走樣，變得像是一種蹩腳的表演。男孩急忙摀住了嘴巴，一動也不敢動。

　　從衣櫥的門縫望出去，依稀可見魁梧的男人身影在房內四處走動翻找。在他雙肩與頭頸的位置上，明顯泛著一種淡淡的灰綠光芒，宛如霧氣般黏在皮膚上，讓人不寒而慄。

　　父親的情況，與那日歸來的母親一樣。

　　儘管不曉得那是什麼，可他曾在街上看過別人身上有這種淡光，不出幾日，那戶人家就出了事。

　　那定是一種不祥的象徵。

　　否則，又該如何解釋眼前發生在親人身上的異變？

　　「是不是藏在這兒啊！」

　　衣櫃的門猝不及防地被打開，父親動作僵硬地探頭進來左右查看，臉上掛著誇張的微笑，嘴角扯得極高，鼻子甚至都快要貼到他臉上了！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他差點就要驚叫出聲，幸好事先摀住了嘴，才在最後關頭硬生生把那聲驚叫吞了回去。

　　「嘖，到底躲在哪兒呢……」男人重新掩起衣櫃門，一邊喃喃自語著，轉身走出了房間。

　　衣櫃裡，男孩整個人蜷縮在角落中，額頭佈滿冷汗，手上被折成方形的符紙已經被捏出好幾道摺痕，明顯能看出他的害怕與緊張。

　　眼看著父親漸漸走遠，趁著四下無人，男孩悄悄伸出手，將衣櫃虛掩的門重新拉上關好，心裡才稍稍鬆了口氣。

　　懷裡的符是母親出遠門求來的，上頭繡著金線，說是能保他平安。

　　原本他不確定這玩意兒是不是靈，畢竟母親給家中每個人都求了平安符，可如今還保持著理智和清醒的人，只剩他一個。

　　外頭在呼喚他的那個東西，明顯已經不是他的母親了。

　　不過，剛才他與父親的距離近到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鼻息，父親卻依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或許，這張符確實是有用的，他可以靠著這張符找機會逃出去求救，不需要躲在這裡坐以待斃。

　　正思索著，腹中忽然湧上一股飢餓感，連帶著手腳也有些無力發軟，男孩這才想起，自昨日中午開始，自己便滴水未沾。

　　衣櫃裡的空氣悶得發臭，混雜著幾縷潮濕霉味，像是一方正在緩慢腐朽的棺材。他動也不動地縮在角落，背靠著後板，感覺飢餓所帶來的虛弱感一點一點地在轉化，逐漸變為昏沉的睡意，讓他就快要睜不開眼。

　　聽著外頭不時響起的家人呼喚聲，男孩努力瞪大眼睛想要保持清醒，四周的黑暗卻慢慢擠壓了過來，彷彿要拖著他沉入深淵。

　　不知不覺間，他終於閉上了眼，歪著小腦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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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晨光熹微，鳴鳥初啼，長街上人影三三兩兩，一片平靜祥和。

　　於望心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外，抬頭望著門上寫著「封宅」二字的匾額，眉頭微皺。

　　「大娘，妳說這家人已經三天沒出現了？」她轉頭對著身旁一位穿著布衣的婦人問道，語調十分冷淡。

　　婦人見她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孩，臉上明顯露出懷疑的神色。

　　然而，於望心身上那套繡有明月圖徽的墨藍色束身勁衣，以及綁在手腕上的青銅小鏡，卻是一點也做不得假——那是成為靈鏡閣鏡使之後，才會被配給的衣物和道具，只要是住在萬安城裡的百姓們都認得。

　　想了想，婦人還是老實回答道：「是啊……這兩天裡頭常傳出奇怪聲音，附近街坊都聽見過，可這家人始終沒露面，大門也從沒打開，夜裡……夜裡更是連門口的燈籠都不打，整座宅子烏漆抹黑的，嚇死人囉！這、這怎麼看都像是出事了！」

　　婦人乍乍呼呼地說著，隨後催促道：「衙門的捕快來了也說這不像尋常案子，鏡使大人，妳趕緊進去看看吧！別要是妖孽跑來了這裡呦！哎呀妳快些啊！」

　　於望心眉頭皺得更緊，朝著朱紅大門邁進幾步，隨即，一種異樣的壓迫感隱隱從門內透了出來，宛如冰涼的湖水，緩緩包裹住她整個身軀。

　　於望心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左手手腕處一陣發燙。

　　「妖……」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紅色印記，狀似花瓣，又似龍爪，沒有傷疤的凹凸不平，反倒像是畫上去的圖案。

　　自從幼年那次的慘案之後，這個妖所造成的傷痕就留在她手腕上，往後只要踏足有妖的地方，這個印記就會隱隱發燙，而她也開始能夠感覺到一種壓迫的氣息。那種氣息有時像火焰，有時像冰雪，有時又像無盡的黑夜，總是緊緊圍繞著她，彷彿要將她這個倖存者吞噬殆盡一般。

　　……已經三天了嗎？

　　於望心回頭張望了一下，此時一大清早的，兩旁的街道上除了幾名好奇圍觀的百姓之外，並沒有看見任何鏡使的影子。

　　很明顯，她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原因無他，因為整個靈鏡閣裡頭，年紀最小的人是她，所以，最空閒的人也是她。

　　她握緊了腰間的長劍劍柄，心中閃過一抹不甘，猶豫片刻，決定回到原地等候。

　　獨身莽進是大忌，而且三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已經足以讓妖將這一家人全滅。

　　現在衝進去，搞不好一家老小都不剩了，只能替他們收收場。

　　於望心暗嘆一聲，正想往回走，卻聽見朱紅大門內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喚聲。

　　「小……在哪兒呀？別躲……快出來……」

　　於望心腳步一頓，臉色微變。

　　方才那聲音不似哭喊，也不像哀求，而是柔聲細語地在哄人，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妖在扮演活人，哄騙某人現身。

　　只是倘若這戶人家已經死絕，那麼此時妖要找的，又是誰呢？

　　「……還有活人！」

　　於望心胸口一跳，也顧不上等候同僚趕到，立刻拔出長劍，上前推門。

　　朱紅色的大門紋風不動，想必是從內部拴上了。她轉而繞到一旁的牆邊，腳下輕輕一躍，動作俐落地翻進了牆裡。

　　甫一落地，那股陰冷的壓迫感更加沉重，前院中隱隱飄來一陣腥臭的氣息，似是腐爛多時的屍體臭味，混合著刺鼻的血腥味，引得人作噁。

　　於望心舉起長劍戒備，左手橫在胸前，手腕上的青銅小鏡對準前方，如此一來，只要有妖物被小鏡照到，妖物的原形就會映照在鏡面中，鏡身也會跟著震動示警。

　　前院一片寂靜，剛才在門外聽見的那一聲聲溫柔呼喚也消失無蹤，於望心走進院內，第一眼就看見了倒在不遠處的幾具屍體。

　　周遭的寒意漸增，冰涼得像是要刺入骨髓。於望心沒有貿然上前，只是站在入口處，小心地用小鏡朝四處照去，體內靈力運轉，手中的長劍蓄勢待發。

　　忽然間，眼角餘光閃過一抹黑影，於望心急忙回身，卻見一個渾身長滿白毛，臉如犬首的人形妖物，張著滿嘴利牙朝她飛撲過來，口中滴落的涎液幾乎都快要甩到她身上！

　　於望心嚇一大跳，可是並沒有慌了手腳，反倒熟練地運起劍法，動作不帶絲毫猶豫，手腕輕輕一翻，一劍就刺進了妖物的胸口！

　　長劍瞬間沒入大半，帶著物體入肉的凝滯感，令她手腕一顫，只能咬緊牙關，緊握劍柄，逼自己無視那股刺鼻的腥臭。

　　妖物沒有太多掙扎，直接從半空中跌落地面，抽搐了幾下，便徹底斷了生息。

　　見狀，於望心抽回長劍，想要上前查看妖屍。然而，還未等她有所動作，一旁立刻又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逼得她只能回劍抵擋，正好砍在另一頭妖物揮來的爪子上！

　　「殺……殺了妳……」

　　妖物身上披著破碎的人皮，肌肉虯結的手臂被劃出一道深長的傷口，鮮血四濺，疼痛彷彿更加激怒了牠，只見牠不顧長劍的抵擋，繼續瘋狂揮舞著利爪，想要破開眼前這個女孩的胸膛。

　　於望心沒有給牠近身的機會，迅速跳往一旁閃躲，同時揮劍回刺，三兩下又把這個妖物給了結了。

　　看著倒地不起的妖物，她心底感覺有些不對勁，可來不及思索，下一瞬，又有幾頭外型恐怖猙獰的妖物從陰暗處衝出，直朝她的方向襲來！

　　於望心咬了咬牙，再次提劍而上。

　　片刻過後，前院裡已經躺滿了妖物的屍首，與原先那幾具人族屍體交疊在一起，空氣中充斥著濃厚的血腥味，刺鼻得令人反胃。

　　看著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那些蒙塵的回憶彷彿滿溢的杯水，開始緩緩滲出。於望心垂下長劍，用力閉了閉眼，試圖抹去心中那股強烈的熟悉感，逼迫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件上。

　　光是一個前院就潛藏了這麼多妖物，那內院呢？其他地方呢？

　　這座大宅裡，真的還有活人嗎？

　　於望心用長劍輪流翻動著地上的妖物屍體，確認已經完全死透，而且沒有出現任何變化後，才稍微放下心來。

　　為了再次確認，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青銅小鏡，此時小鏡沒有出現任何示警，代表附近不存在著妖物的蹤跡。

　　至少，沒有活著的。

　　清冷的晨風從樹梢上吹進院中，掀起一地血腥味。於望心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蠢蠢欲動的不安，重新邁開步伐，繼續往大宅更深處探查。

　　她並沒有察覺，身後那滿院的妖物屍首，在她離開之後，已然悄悄地起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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