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師的隱形繩縛 - 第一章｜肉體聖經(上)

節一｜傳說的刺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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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裡只有刺青機的低鳴聲，像一尾蜷伏在肉體深處的蛇，盤旋、潛行，直到刺入神經最柔軟的根部。

溫翎坐在皮革椅上，裙擺有些不合時宜地鋪散在她膝上。她握緊手中的鈦合金量尺，指尖發白，卻不敢挪動分毫。她的視線鎖定在鏡面牆上，一幅未完成的素描刺青圖——骨骼錯位、神經外露，卻以極美的構圖懸掛在冷光下，宛如解剖學與宗教畫融合的祕儀象徵。

沈夜漓的指節按在刺青機上，動作沉穩得像一場儀式。針尖觸膚時，她低聲說：

「妳知道為什麼這裡的第一針，不加麻藥嗎？」

溫翎抿唇，沒回答。她能感受到針尖刺入鎖骨最薄的皮膚，疼痛像一道金色裂縫，從體內迸裂開來，沿著視神經漫射，一直到她腦內浮現的那抹——光。

是的，光。

她第一次看見那種色譜。不是視覺可解的色彩，是某種情緒的顯現體，是無聲的命令。

「刺青，是讓妳記住身體的界線。疼痛，是讓妳記得誰畫下它。」沈夜漓不疾不徐地說，語調如鋼針在玻璃上劃過，乾淨又冷靜。

溫翎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微顫：「那……如果我不是來畫界線的？」

沈夜漓停下針尖，眼神第一次對準她。

「那妳就是來讓我，抹去它的。」

空氣忽地變得黏稠。那種感覺不是羞恥，不是恐懼，是更深一層、類似於失重的信任。溫翎發現，她的身體正自動調整呼吸，配合著那機器的節奏——像是在學習某種節拍，某種屬於服從的語言。

沈夜漓接過一塊纖維布，小心擦拭著剛完成的刺青——一小束荊棘，纏繞成古典樂譜的符號，悄悄落在溫翎左鎖骨的邊緣。

「它叫‘Restrain’。」她淡淡說，目光不經意掠過溫翎手中的量尺。

「用來測距離的東西，終究是會彎的。」

溫翎怔住，她沒說出口的是：這支量尺，是她在父親臨終前，從手術室門口奪回來的。

那晚，她第一次知道，痛能夠改變記憶的形狀。

此刻，她開始懷疑，有些記憶，可能還能被刺進身體裡——不再痛了，卻也，永不褪色。

刺青結束後，沈夜漓將機器收起，帶她走過工作室後方一扇門。門後不是走廊，是一片牆體自動滑開，現出一個冷藏室般的空間——

牆上滿是刺青紀錄片的片段、設計圖，中央則擺放著一台外型古舊卻亮著微光的儀器。

「這是……？」

「痛覺檢測儀。」沈夜漓走到機器旁，輕撫上啟動鍵。「每個願意與我簽‘痛感轉譯契約’的人，得先經過這台機器測試。否則妳可能承受不了我真正的作品。」

溫翎的眼裡浮現一抹隱約的狂熱——那是獵人第一次聞到標本氣味時的悸動。

「我準備好了。」

沈夜漓轉過身，目光銳利如針。

「那就開始吧。」

機器啟動，微弱的藍光劃過兩人之間。溫翎將手腕置入感應器，視線與沈夜漓相觸。那一瞬間，她彷彿在她眼中看見了什麼——

一片空無。

但那空無，竟比痛楚還更令人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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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二｜痛覺譜

金屬夾扣鎖上時，溫翎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冷，像是從骨髓裡滲出的冰意，順著導線一路爬升到後頸神經節。

「深呼吸，維持節奏。這不只是檢測，還是妳的第一份數據檔案。」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AqC7kEhoX
沈夜漓在操作台後，語氣如儀式誦文般穩定，沒有一絲多餘感情。

溫翎咬緊牙關，身體被機器架起時，她突然產生一種荒誕的錯覺——像是自己不是活人，而是一個等待被雕刻的容器。

機器開始讀取。第一針並未真正刺入，而是以微量神經電脈衝進行「感受閾值掃描」。可即便如此，對溫翎來說，那感覺就像一枚看不見的針，從腳踝一路刺穿脊柱。

她的視網膜閃現出第一道色光——深藍，透明如夜潮，緩慢滲入眼底。

「記錄開始：痛覺閾值Ⅰ，顯現色階D-42，代號：服從藍。」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4MHMEfAle
沈夜漓在終端上鍵入數據，同時瞥了她一眼。「還撐得住？」

「我可以承受更多。」溫翎的聲音沙啞，卻穩如針線穿皮。

第二波脈衝來得更快，從皮膚最敏感的部位開始：手腕內側、鎖骨下緣、耳後……一種近乎私密的感覺蔓延開來。那不是單純的痛，是一種與自我剝離的暈眩感，像是身體在說話，而靈魂只能靜靜聆聽。

她看到金色。燒灼般的、細碎的金色光斑，在她眼底炸開，如被拋入超新星中央的無聲爆裂。

「色階F-07，熔岩金……」沈夜漓的語調明顯一頓，像是驚訝，又像是確認了什麼。「這不是初級個體該有的痛感回饋。妳曾經……？」

「失控過。」溫翎回答得很輕，輕得像一場懺悔。

機器緩慢停下。沈夜漓沒有立刻解除裝置，只是看著她，看了很久。

「這不是測試。」她低聲說，「這是妳的自白書。」

溫翎垂下眼睫，那金色光斑還在她眼底跳動，彷彿餘震未止。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冷靜，甚至有點挑釁：「那妳呢？妳的痛覺去哪了？」

沈夜漓抬起左手，食指在自己肩胛骨上比劃出一個空白的輪廓。

「我曾經有一枚刺青，刻的是一串數字。那是我的臨界值——當年，我以為我會被那個人用完那串數字。」

「然後呢？」

「她消失了，連帶那枚刺青也從皮膚裡褪去。自那天起，我對痛無感。」

溫翎怔住。

「妳說……刺青，從皮膚上，消失了？」

沈夜漓點頭：「那不是退色，是剝離。只有契約被終止，且雙方意識同時崩解時，痛感符號才會自動解除。」

她走近溫翎，輕聲補上一句：「所以我再也無法感覺妳剛才承受的那些東西。但我能看到——妳的視網膜裡，那些色。」

沉默，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繩索，忽然將兩人捆在同一條軸線上。

沈夜漓動作緩慢地解開夾扣，手指無意擦過溫翎手腕——那一瞬，她忽然抬頭，定定看著對方。

「……妳的血裡，有導光體。」她說。

「導什麼光？」

沈夜漓淡淡一笑，竟有種久違的悸動：

「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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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三｜刺青筆記

沈夜漓的刺青工作室沒有窗。牆面刷成無光的深灰色，像黑體書頁上的餘白，只為突顯中央那一張金屬床——冷得像手術台，又靜得像獻祭的神壇。

溫翎赤著上半身坐在那張床上，鎖骨上貼著導電貼膜。她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宛如尚未上墨的宣紙。

沈夜漓站在她身後，調整機械手臂上懸掛的刺青針頭。

「這不是普通的顏料。」她低聲說。

「我知道。裡面含有神經導體與生物記憶素，市面上買不到。」溫翎輕輕說。

沈夜漓一頓，沒問她為何知道，轉而問：「妳知道它會留下什麼嗎？」

「記憶。不是圖案。」

「更準確一點，是一次『神經迴路的封存』。它不會褪色，會在妳痛的地方生根。」

「我想讓它根在鎖骨。」溫翎說，「靠近心臟的位置。」

沈夜漓沉默了片刻，從器材櫃裡取出一支細管筆。那不是用來繪圖的，是導線控制筆，用來調整機械臂針頭角度與深度。每一道動作都需要準確對齊神經節點，否則記憶會模糊，甚至錯置。

「閉上眼，深呼吸。針下去的瞬間，不要逃。」

溫翎乖乖照做，睫毛輕顫。就在針觸膚的剎那，她的全身宛如被某種電波擊中。疼痛不似刺，而是被某種聲音穿透——像遠方的鐘聲在皮下敲響，響到骨髓深處。

她看見光。

不再是藍，也不是金。

是黑——無光的黑，但裡面藏著銀線，如暗夜裡的閃電經絡。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地哼出一聲，不是呻吟，也不是悲鳴。像某種失控的共振，是肉體對支配的無聲回應。

「妳的視網膜在記錄嗎？」沈夜漓問。

溫翎點頭，聲音幾乎聽不見：「我看見線……銀色的線……從鎖骨往心臟繞了一圈。」

沈夜漓停下針，將剛才那段刺青的輪廓輸入到一台小型感應掃描儀中。銀線的結構在空中懸浮顯影——那是一串極細緻的圖騰符號，從骨骼結構延伸到神經節點，剛好落在心尖位置。

「這是一種主動迴圈設計。這代表妳自願把這段痛感永久保留。」她看著投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光。

溫翎喘著氣問：「那是什麼？」

「一個名字。」沈夜漓低聲說，「我給這段記憶起名為《初願》。初次臣服的願望。」

她沒有問溫翎是否願意留下這名字，就像一個書寫者，將讀者的身體視為紙頁，自行決定章名。

但溫翎沒反對。

她輕輕閉上眼，彷彿是允許，也是某種無聲的邀請。

就在針頭收回的最後一刻，她忽然開口：「那妳呢？誰在妳身上留下過這種記憶？」

沈夜漓手一頓。

她沒有回頭，只是緩緩將工作台上的筆記冊推到溫翎面前，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第一位自願疼痛的人，是我最想忘記的名字。」

一滴血從針孔邊緣滲出，混著銀灰的導體顏料，滲入皮膚最深層處，彷彿沉入時間的底層。

那一刻，溫翎忽然覺得——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gCRQq364e
她的心臟不是在跳，而是在被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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