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繼續懷疑我 - 1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不，應該說是個異常燥熱、連風都喘不過氣的午後。

當時我剛被調往法國，對於這種如鍋爐般的天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一邊在心裡咕噥，一邊敲著眼前這棟外牆微微剝落、窗框有些褪色的三層透天住宅。

敲擊聲不大，但節奏不快不慢，足以讓裡面的人聽見。

靜默籠罩了一會兒，沒人來應門。我抬起手指輕推帽沿，把那頂悶得令人焦躁的制帽往上撐了撐，皺了皺眉

不是因為吃了閉門羹，而是這寂靜裡，居然傳出若有似無的鋼琴聲。

那聲音典雅又流暢，像是從舊時光中流淌出來的一段哀歌。但對於正曬得汗流浹背的我而言，這音樂不只沒讓氣氛好轉，反而令煩躁感更加分明。

它太安靜，安靜得有些過頭。像是……誰故意放給我聽似的。

我正準備再敲一次門，那扇斑駁的木門卻毫無預警地打開了。

我下意識退了一步，視線隨著光線看了上去。應門的人身形高大、骨架修長，站在屋內昏暗的陰影中，彷彿與熱烈的日光劃出了界線。他蒼白的皮膚在陰影裡呈現出某種近乎病態的冷色調，唯有一雙眼隱隱透著光。

「警官，有事嗎？」

他的聲音低啞，尾音卻帶著一種故意收斂的慵懶，像是剛從夢裡醒來般漫不經心。他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掃過我，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而不是一位調查命案的刑警。

我站得筆直，畢竟我也有一米八，習慣讓人仰視。但在他眼裡，我依舊彷彿矮了一截。他那種無言的優越感讓我不由自主皺起眉。

「你好，先生。昨日我們接獲報案，在附近那座小橋下發現了一具屍體。想請問——你昨晚有聽見或看見什麼可疑的動靜嗎？」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提問。他伸手撥了撥額前凌亂的黑髮，露出那雙過於淡然的灰白眼眸，直直望進我眼底——那一瞬，我幾乎以為他笑的是我。

「如你所見，警官……」

他的語氣慢條斯理，尾音上揚，

「我眼睛不好。半盲。看見什麼……很難說。」

我試圖壓下那股不悅感，再問

「那——你有聽見什麼聲音嗎？哪怕只是碎步、車聲或叫喊？」

他聳聳肩，嘴角的笑意不減，但眼底卻不帶一絲波動。

「昨晚啊……對我來說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語氣聽上去像是在說「我什麼都知道，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轉過身側了個身，似乎示意我可以進屋——卻沒開口邀請。那動作帶著一種懶散的挑釁，像是看我會不會自以為正義地踏進他那一方的黑暗中。

我站在原地，汗水滑過脖子，手下意識扣住腰際的證件夾，思考是否該進一步詢問。就在我猶豫的剎那，他突然回頭，彷彿記起什麼似地補了一句：

「不過……警官你看上去挺容易動怒的。這樣會加速老化喔。」

我抬頭，他朝我露出一個禮貌得過頭的微笑，那笑容裡什麼都沒有——沒有善意、沒有惡意、也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訊息：

「你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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