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兩點，陽光並不似昨日那般熾熱，雲層稀薄，天氣顯得沉悶，像是某種不明的預兆。可我始終分不清，這是天氣本身的變化，還是我大腦給我的錯覺。
我站在Moreau的門前，伸手敲響那扇老舊的紅木門。這次，他開門的速度比昨天快了許多，像是在等著我。不過，那熟悉的古典音樂依舊縈繞在空氣中，巴洛克式的樂章迴盪在耳邊，每一個音符都像在刻意提醒我這裡屬於誰的主場。
我得聲明，我並不是討厭這類音樂，真正令我反感的，是這首曲子從他房裡流出時所附帶的氣味，一種過分優雅，令人窒息的氛圍，就像他本人一樣，充滿不懷好意的款待。
但今日，我不會像昨日那樣在他的注視下顯得慌亂或不自在。
門開時，他站在門內，似乎對我的到訪已有所預料，然而當他注意到我身後的女警時，那眼底短暫一閃而過的愕然還是被我捕捉到了。他收得很快，只用了不到兩秒便收拾好情緒，可惜，我一直在觀察。
「Thorne警官，您來了。」
他微笑，聲音平穩，彷彿昨日的一切並未發生過
「不過……這位警官小姐是？」
Moreau依舊維持著那份法式禮節裡的柔和與從容，語氣彬彬有禮，卻帶著無法忽視的刺意。與其說是客氣，不如說是對我出乎他預料的安排感到不悅，但他掩飾得極好，只是那一瞬的停頓，證明了他的不滿確實存在。
我不動聲色，視線對上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像是某種無聲的嘲諷
「這是我的搭檔，Marie（瑪麗）。」
語氣簡練，冷靜，甚至可以說有些疏離。我沒有多做寒暄，直接步入正題
「所以，Moreau先生，你今天打電話說，有想起什麼新的線索？」
我沒打算花時間在他這棟令我不適的宅邸裡耗太久，越早結束這場對話越好。
Moreau沉默了半秒，顯然是感受到我的急切與刻意劃出的距離。但他很快笑了，笑容如常——優雅、溫和，甚至可以說令人誤以為他是無害的那種紳士。
「原來如此，Marie警官，您好。」
他禮貌地點頭致意，語氣絲毫不失分寸
「但讓兩位警官站在門口談話，似乎……有失待客之道。」
話音落下，他側身讓出空間，做出邀請的姿態
「請進，Thorne警官，Marie警官。」
我們步入那棟老式建築，室內依舊維持著他一貫的品味：窗簾半垂，光線經過特意調控，像舞台布景一樣精緻卻不自然。空氣中依稀有雪松與皮革的氣味，混著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幽微甜香，讓人聯想到老酒與血。
Moreau關上門，那聲「啪」彷彿也將某種選擇鎖進了這間屋子。他帶領我們走入客廳，手指微微一勾，似乎什麼都沒做卻早已控制住全場節奏。
他微笑著開口
「既然你們都來了，那就慢慢說吧。希望這一次，我能讓你們滿載而歸。」
Moreau坐在那張深色天鵝絨沙發上，姿態如常地放鬆，左手搭在椅背，右手指節輕輕敲著膝蓋，茶几上放著一份今日的報紙，標題用粗黑體印著駭人的命案現場，而旁邊是一只透明的玻璃菸灰缸。灰燼未盡，一根尚未抽完的香菸正緩慢地燃燒著，靜靜地吐出一縷青白煙絲。
“Nat Sherman Black and Gold。”
那熟悉又異常精緻的香味瞬間浮現於我腦海。這種菸不像我平常在街上聞到的濃烈嗆人，反倒帶著一種帶木質調的清淡香氣，像是藏在昂貴雪茄櫃裡的冷冽奢華感。
Moreau伸手取過煙，那雙修長纖白的手指夾住它，指尖骨節分明，慵懶地將煙送入口中，輕吐出的煙霧與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交織在一起，眼神依舊帶著某種凌厲而戲謔的涼意，像一場尚未落地的風暴。
Marie看起來對這場莫名的壓迫感毫無所動，輕鬆地坐在另一側沙發上，似乎對Moreau的氣場毫不在意。無奈之下，我只能坐在她身旁，肩膀不自覺地繃緊，眼角餘光掃過茶几上的煙灰與報紙，感覺整個空間都像是某種被他設計好的佈局。
「Moreau先生，想必您也看了報紙。」
Marie率先開口，語氣還算平穩，但帶著公式化的急切與警察的立場。
「這起命案極為兇殘，對社會安全構成了巨大威脅，我們有義務盡快將兇手繩之以法。所以……希望您能協助我們，告訴我們——您到底知道些什麼？」
Moreau聞言並未立刻作答，只是緩慢地將煙從唇間取下，菸霧從他鼻間溢出，細長的眉微微挑起，嘴角彎出一個無聲的笑。他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Marie，隨即又落回我身上
「嗯……可惜，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他語調溫和，卻透著一種刻意的模糊與拖延。
「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說不準……也許是錯覺？最近夜晚太冷了，夢境與現實總會混淆，不是嗎？」
我在心中暗罵了一句，幾乎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他就是這樣，一貫地推託閃避、用語言遊戲拖住節奏，似乎就為了逼我開口。對於Marie的發問，他顯然沒半分想回答的興趣。
我忍著煩躁，長長吐出一口氣，語氣強硬了幾分
「Moreau先生，這不是玩笑。請你正面回答。這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Moreau懶懶地轉頭，將視線重新對準我，那一瞬間，他眼底的戲謔幾乎沒有遮掩。他將煙再度遞入口中深吸一口，慢條斯理地說
「……你總是這麼直接，Thorne警官。」
他像是思索片刻，終於慢慢地從西裝褲的口袋中掏出一個黑色的記憶卡，在指間轉了轉，才放在茶几上，朝我這邊輕推了一下。
我眉頭深鎖，低頭看向那張小巧的記憶卡，
「這是？」
「行車記錄器的存檔。」
他語氣似乎隨意，卻在每一個字後都帶著挑釁的間隔
「我平時每週都會清除備份。只不過今天早上...真巧，我在刪除之前，瞥見了一張臉。」
他抬手指了指報紙，那正中央印著受害人黑白的大頭照。
「你們現在關心的那位可憐人兒，我想……我在某段畫面裡見過他。」
我頓時沉默，視線落回報紙的照片，那張已然被血染紅的臉孔又浮現在腦海，那些現場照片……那些殘忍得令人作嘔的痕跡，一時間全部湧了上來。
「我還沒細看。」
Moreau接著說，語氣中甚至帶著一絲遺憾的假意。
「不過……也許你們會發現些有趣的東西。」
他輕輕將煙熄滅在菸灰缸裡，彷彿這整場對話，不過是他無聊生活裡的一次即興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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