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耐性,許多人用各種比喻來形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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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自己最喜歡的,是「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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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讀者在閱讀作品的時候,就像是一台電腦。他們的注意力,會隨著作者的文句、敘述與段落,一點一滴被佔據記憶體空間。
而當這個記憶體滿載時,讀者會開始感到頭暈腦脹、不舒服,甚至當機。於是,他們選擇暫時休息。等他們冷卻下來,空出一點記憶體,才可能重新開始回想:這部作品,值不值得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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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剛才給我的東西,還值得我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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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始終認為,作家必須要讓文句盡量流暢、易懂,不要太臃腫,不要過度負擔讀者的思考系統,否則讀者看沒兩行就「散熱」去了——不是因為故事不好,而是因為他們的閱讀耐性被你燒壞了。
劇情當然也會造成這種「當機」的效果,但此處我先不談劇情節奏,單就「文句結構」而言,就已經足以決定讀者能不能走下去。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yqWlcaF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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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接著談談「注意力引導」這件事。
作者筆下的每一個詞句,其實都會影響讀者的注意力流向。像形容詞、副詞這類詞語,本身就具備聚光燈效果——你一加上去,讀者自然就把視線集中在那個名詞或動作上,彷彿在提醒:「這裡很重要喔~注意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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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點符號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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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破折號「──」、引號「」、冒號、甚至「……」這類標記,往往都用來框住那些我們想讓讀者看見、記住、停頓下來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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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來沒問題,問題在於:
當你在同一個句子裡,同時想交代好多意思,又給每一個都配上形容詞、副詞、標點強調,會發生什麼事?
讀者的注意力會整個被拉滿。他們可能會以為這句話很重要,甚至會重讀個兩三遍。但如果全篇每句都長這樣,他們很快就會失去焦點,進入「疲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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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哪裡才是「真正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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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些詞彙、標點與句構的強調功能,不是不能用,而是應該「適時而用」。就像一位劍客,若始終把刀拔在手裡,旁人會一直處於警戒狀態,久而久之,反而容易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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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的劍客,是在該拔刀的時候拔刀,其他時間則讓人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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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寫作時,也該給讀者一點「冷卻」的空間。重要的段落,我們可以盡情鋪陳、渲染、鋪設伏筆,但在那些過場、緩衝或描述性的段落,就應該讓語言回到一種「低耗能模式」——簡單的句型、常見的詞彙、平穩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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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的節奏,就像一場呼吸,也像一段音樂。
有時候我們需要短句,像是吸氣——乾淨、簡單、迅速地把注意力收進來。有時候則需要長句,像是緩慢地吐氣,讓讀者沉入語意的波動之中,進入一種內在的節奏感。
短句與緩句的交錯,就像音樂裡的節拍,也像情緒裡的層層漣漪。
它們不只是語意的載體,更是情緒的節制與釋放。
標點的使用,例如省略號帶來的遲疑、破折號製造的斷裂感、引號暗示的私語感,也像樂譜上的強弱記號,讓文字在讀者心中產生韻律與呼吸。
這樣的節奏設計,也反映在情節結構中。我們不能讓每一段都成為高潮,否則讀者會被壓得疲乏無力。高張力需要低張力來襯托,就像擊鼓之間必須有靜音,才能讓下一次敲擊更響亮。
所以我們安排的段落,有的是爆發的、有的是緩衝的、有的是過場的,甚至還可以有呼吸區——像是幽默感、細節描寫、角色的小習慣、城市的背景聲音。
這些「靜處」,不僅讓注意力得以調節,也讓閱讀節奏變得更加人性與耐讀。
創作不是一直向前衝刺,而是設計一個「消耗與恢復」的循環。讓讀者不只是被帶著走,而是願意一直走下去。
引導注意力,從來都不是全開強光,而是知道什麼時候該關燈,讓讀者自然看見光落在哪裡。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wdYIVou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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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閱讀是一種主動想像,看電影則是一種被動吸收。
這個說法有些簡化,但我覺得它抓到了一個重點:
閱讀,是讓讀者自己在腦中建構世界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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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寫作的目的之一,其實就是要創造出那些能「引發主動想像」的機會。
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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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在故事裡放入一個問句、一個未解的線索、一個引導性的語句。讓讀者忍不住想:這是什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什麼?
這種「留下空隙」,讓讀者自己去填補的方式,比我們直接告訴他「某角色現在很傷心」來得更有力。因為一旦是讀者自己「找出來」的,他們就會更相信、更認同、更投入。
這就像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如果講太久、講太滿,學生一定走神。但若老師拋出一個問題、設計一個反轉、插入一個輕鬆橋段讓人回神,學習就會變成一種參與。
而寫作,其實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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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說給讀者聽,而是邀請他們來建構作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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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故事的作用不只是在腦子裡。
很多時候,我們被一個角色打動,或者對某一幕印象深刻,其實不是因為它很「合理」,而是因為它「有感」。
這種感覺,有時候說不出來,卻總是記得。
我認為,這就是潛意識在運作的證據。
當一個意象反覆出現,它就會從單純的「物件」變成「訊號」。像某個角色總是在雨中出現,久而久之,雨就不只是天氣,而是一種「他來了」的預兆。或者像一封沒打開的信、一道總是沒關的門、一句角色習慣性說出口的話——這些東西會悄悄地留在讀者心底。
它們不是明講的資訊,但卻成為一種低語,在潛意識裡不斷提醒:這裡有什麼還沒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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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和朋友聊過一件很有趣的事。有時候,我們會對一部作品的設定感到厭煩,不是因為作者表達得不好,而是因為「他說得太完整了」。
人是奇怪的動物,對於直接寫在書上的東西,常常抱持懷疑或不屑,甚至想去挑邏輯漏洞;但對於自己「猜出來」的東西,卻總是信以為真,而且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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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不說明,而是設計暗示。
比如說,要表達A和B是情侶,我們不需要直寫:「A和B曾是一對戀人」。而是可以讓他們有一段對話:
A:「你……怎麼在這裡?」
B:「看到我很驚訝嗎?」
A:「不是說好別再見了嗎?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工作的地方?」
B:「我也是這樣想。不過你的東西擺在我房間太久了,我特地拿來還你。」
這樣的語句會讓讀者開始推敲他們的關係——兄妹?戀人?前任?再加上「你的東西擺在我房間」,這就是一種強烈的提示。讀者的腦中自然會過濾出某幾種可能,而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逐步引導他們走向我們希望他們「猜到」的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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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一個行李箱散開的片段。裡頭的東西掉出來,有人撿起一面鏡子。
A:「等等,這不是我的鏡子。」
B:「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那也不是我的。」
這裡沒有任何說明,但讀者馬上就會腦補劇情。
這鏡子可能是某段過去的殘留,或是某個轉折的關鍵,甚至,也可能是奇幻設定中早有埋下的神秘道具。
更高明的寫法是:你早在開頭就說過,傳說有一面鏡子,會讓有情人終成眷屬。那麼這面鏡子的出現就不需要說明,讀者會自己「猜到」那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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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他們就會感覺——猜對了。但這個猜,是他們自己完成的。不是我們硬塞給他們的設定。
潛意識的語言,就是這樣運作的。它靠暗示、靠空隙、靠我們留白的那些地方,讓讀者自己去填補、去想像、去相信。而那一刻,他們會比任何時候都更相信我們說的故事。
故事最深的力量,不是資訊,而是感受。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HWmk14z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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