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相織 - 第九章《正義的界線》上

初秋的風輕輕掠過校園的樹梢，夾帶著季節更替的涼意，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斜灑進排練室，已不復夏日的炙熱，帶了點初秋特有的溫柔。

學校為迎接藝術節，舉辦了一場充滿期待的話劇演出。

戲劇社討論多次後，最終決定挑戰經典法庭劇《十二怒漢》。

這是一部全由初中生出演的劇目，講述陪審團中十二位陪審員，圍繞一樁謀殺案展開激烈辯論——少年被控殺人，所有陪審員必須在「合理懷疑」與「責任重大」之間做出抉擇。

任世穎也成了其中一名陪審員——

她所飾演的角色冷靜、理性，講話有條不紊，堅持要看清每個細節，不輕易對他人定罪。

剛拿到劇本時，世穎認為這應該不會和以往的校內演出有太大不同——流程熟悉、形式固定，結束後照例與社團成員聚餐慶功。

但排練進行到某天午後，她的目光突然被劇本上的幾個詞語攫住了：「合理懷疑」、「無罪推定」、「責任重大」。

那些原本冰冷、艱澀，彷彿與她毫無關係的詞彙，在那一刻竟忽然有了溫度，像一道光穿透了什麼。她腦中浮現的不再是枯燥的條文，而是那些被不公審判的故事，以及無數渴望被理解的眼神。

原來，法律不是高懸的教條，而是守護公義的底線。

像是某種密碼被悄悄解開，打開了她內心的一扇門。

她驀地發現，自己不再只是模仿角色的語氣動作，而是在這場劇裡，看見了一個理想的世界。

一個不靠權勢說話、不因私慾定罪、不輕易踐踏他人自由的世界。

如果真有那樣的地方，那……應該會很棒吧。

回到家後，她像往常一樣把劇情內容和自己的心得分享給世顯聽，一邊說還一邊手舞足蹈，講得激動又投入。

世顯坐在床邊靜靜聽著，偶爾點點頭，插話幾句補充細節，也會給她提出一些建議。

「那個陪審員真的很堅持自己的立場，」她說，「如果換成我，我會更猶豫吧。」

世顯微笑，「你這麼想也不錯，這就是法律的魅力，有時候沒有絕對答案。」

兩人聊得忘了時間，直到世顯輕聲提醒：「差不多該去洗澡了，明天還有課呢。」

世穎笑著點頭，才依依不捨地結束話題。

洗完澡的世穎裹著睡衣出來，頭髮還濕濕的，拿著毛巾坐到弟弟面前。

世顯熟練地接過吹風機，幫她吹頭髮，順手梳理打結的髮絲。

吹風機嗡嗡作響的暖風拂過髮梢，窗外傳來幾聲秋蟲的低鳴，夜色漸濃，涼意透過窗戶的縫隙滲入室內。

世穎卻絲毫沒停下講話，一邊分享劇中角色的對話，一邊說著自己今天排練的感想。

「你知道嗎，那句『無罪推定』真的讓我感觸很深。」

世顯低著頭，動作輕柔，「妳說得對，這條原則很重要，保護了很多無辜的人。」

看著這樣的世穎，他心裡泛起複雜的情緒。

她是真的很喜歡演戲，也對法律充滿興趣。

他本來還擔心這樣嚴肅的法庭劇對初中生太難，但現在想想，或許正因為難，才更有挑戰的意義，才值得去學。

能同時接觸她感興趣的兩件事——這樣的契機很難得。

但他心裡也有些說不出口的矛盾。

他其實不希望她走進那條太辛苦的路。

法律那種東西，總是需要不停思考、爭辯、背負沉重的責任。

他更希望她能無憂無慮地過一生，不必讓自己太累。

畢竟——

「啊——你幹嘛啦！」世穎吃痛地轉頭看他，一臉不滿。

他一時失神，腦海中閃過一幕：

是未來某個不確定的時刻，世穎在舞台與法條之間穿梭，雖然光芒四射，卻也眉頭輕蹙，眼神中帶著一絲疲憊，正為如何平衡這份熱愛與使命而思索。

那樣的畫面讓他心頭一緊，手上的動作沒注意，梳子不小心卡在打結的髮絲裡，往下一扯。

世顯才猛地回過神來，發現是自己恍神的結果。

「啊……對不起，剛剛在想事情了，沒注意到。」他連忙放下梳子，語氣誠懇帶著歉意。

世穎皺著眉輕聲嘟囔了幾句，但沒再生氣，轉過身讓他繼續吹頭髮。

他重新拿起梳子，這次更小心地理順她的髮絲。

髮絲輕輕拂過他的指尖，時間的流逝感忽然變得清晰而沉重。

風繼續吹著，世穎繼續說著話，彷彿剛剛的小插曲從未發生。

而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心裡想著：如果時間能停止在這一刻，如果她能永遠這樣無憂無慮地笑著，那該有多好。

到了出場的那一天。

戲劇社的化妝室裡一片忙碌，學生們穿梭其間，有人緊張排練台詞，有人對著鏡子反覆調整服裝。

走進劇場，即使內部燈光明亮，仍能感受到戶外初秋特有的清爽，與即將展開的戲劇氛圍形成對比。

世穎穿上那身深色西裝外套，繫上領巾，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這是陪審員的戲服，不華麗，卻有種莊重的氣質。

她一邊調整衣領，一邊試著進入角色，心跳比平常快了半拍。

這時，門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敲門。

「姊姊。」

她循聲望去，只見世顯靠在門邊，雙手叉腰，笑意藏在眼尾。

「你來了啊？」世穎的眼睛亮了起來。

世顯慢慢走近，語氣輕鬆：「這幾天妳天天跟我講排練的事，不來看看好像說不過去。」

世穎笑得自然，轉身問：「戲服怎麼樣？雖然不華麗……但適合我嗎？」

「當然適合。」世顯點頭，眼神溫柔得像春天的風，「只是妳的妝好像沒畫好，要不要我幫妳補一下？」

世穎一愣，眨了眨眼：「你會化妝？」

「當然啊，我有研究過。」世顯笑著坐下，從旁邊拿起粉撲與眼影筆。

世穎哭笑不得：「你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好像什麼都會。」

世顯沒說話，只是笑著替她畫眉，眼神沉靜。

手指輕柔地拂過她的額頭，他的思緒卻早已飄遠——他想起了某段遙遠的記憶。

那是他第一次陪伴「容器」身邊。

等待黎明歸來的日子漫長而寂寥，他漸漸感到無聊，便化作一名宮女，守在她身旁——那位入宮為妃，卻終其一生未曾展露笑顏的娘娘。

那段歲月冰冷壓抑，但每次他為她梳妝時，她總會輕聲說：「在這宛如囚籠的宮裡，能遇見妳真好。」她唯一的笑容，只為他綻放。

那時他只感到些微的憐憫，而此刻，看著世穎的光芒，卻是止不住的溫柔與心疼。

而如今，坐在他面前的，是任世穎。

她滔滔不絕地談論戲劇、劇本、分享角色的情感細節。

他知道，她喜歡演戲，也逐漸對法律產生了興趣。

她真的是個會發光的人啊……那光芒如此耀眼，讓他既驕傲又心疼。

這讓他心中湧現一絲矛盾。

他多麼希望她能如風般自由快樂、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不必讓自己太累，不必承受那些凡人背負的沉重。

可他又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份堅定的心意，彷彿註定要踏上一條不平凡的道路。

而他能為她遮擋的風雨，終究是短暫的。

他悄悄嘆了口氣，那嘆息中，藏著不為人知的惆悵，以及對時間流逝的無奈。

彷彿他能為她梳理的，不只是髮絲，還有未來可能會遇到的所有棘手與困境。

化妝收尾時，他輕輕為她補上唇色。

他低頭看著她化妝鏡中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臉龐，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有些路一旦選擇了，便義無反顧。而他能陪伴她的時間，終究是有限的。他拍拍她的肩膀說：「好了，去好好表現吧。」

表演正式開始。

舞台的燈光亮起，劇情步步推進。

觀眾靜靜地看著，連呼吸聲都格外清晰。

終於來到最關鍵的場景。

世穎站在舞台中央，目光堅定，緩緩開口：

「在審判面前，每個人都應該被公平對待。除非我們確信有罪，否則不能輕易剝奪一個人的自由。」

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某種不能忽視的堅定與沉著。每個字句彷彿都從她心底最深處湧出，承載著她對那個理想世界的嚮往。聚光燈下，她的身影顯得異常清晰，彷彿整個劇場只剩下她一人。

短暫的靜默後，觀眾席響起如潮的掌聲。

那一瞬，她才從角色中緩緩回神。

她下意識地望向觀眾席，目光第一個捕捉到的，是戲劇老師——老師正站起身，眼眶微紅，正用力鼓掌。

她的心，微微一震。

掌聲如潮水退去，燈光暗下，劇場恢復寧靜。

戲劇老師仍坐在觀眾席前排，雙手交疊，目光卻不曾離開那個剛從舞台走下來的女孩——任世穎。

她的演技確實令人驚艷——台詞乾淨俐落，神情真摯有力，那不是模仿，而是一種深刻的「相信」，從內心散發出來的信念。老師慢慢起身，一邊拍手，一邊走向她。

她的眼神中不只是喜悅，還有一絲若有所思的凝望——這孩子，不只是會演戲而已。

她心裡，有一顆種子在悄悄發芽。那不是單純的模仿，是她透過角色，真正領悟了「公平」與「正義」的重量。

這孩子，或許天生就該走一條不一樣的路。

老師在舞台邊找到她。

世穎還穿著戲服，略有些疲憊，額角貼著些許汗珠，卻依然從容。

老師的聲音柔和而真誠：

「妳演得真好，彷彿妳已經就是那個陪審員。妳說出的那句台詞之所以動人，不是因為技巧，而是因為——妳相信它。」

世穎一時沒有立刻回話，只是看著老師，靜靜地笑了。

那個笑容裡有點驚訝、有點肯定，也有一點……說不出口的自問。

我真的相信嗎？

她回想起自己在舞台上那一瞬間的心跳，還有那句話從口中自然流出時，那種彷彿內在某處被輕輕點燃的感覺。

那不是單純的背台詞，更像是某種潛藏已久的信念，終於被喚醒。

那句話，在她心裡某個深處，竟然……引起了共鳴。

也許，這正是她一直在尋找的答案，一個關於她自己、關於世界、關於公平正義的答案，此刻正隨著秋風，在她的心中緩緩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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