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域編年史 - #1 灰域之始

——「神創造記憶，是為人得以記住彼此；人卻將記憶剖開、重寫、汙染，終鑄成殺伐之劍。」

《灰燼聖書·第一章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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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陷都市群•亡名區 (Sunken City• The Nameless Grid)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HHkG6J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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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漂亮啊，那頭髮像火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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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經過那道牆時，身旁的旅行者亞當又一次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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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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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的語氣像是從未見過這名紅髮女子一樣，但明明他們好像才剛經過她，而亞當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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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灰域中的亡名區，是塌陷都市群的一角，被遺忘的地圖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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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裡會偶爾會自顧倒流，街角的人群像壞掉的錄影帶反覆閃現；聲音如殘頁般，在空氣中無止境地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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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稱此為：「記憶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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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出現幻覺並不奇怪，可是，這個女子並不像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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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抬頭看向牆壁時，那女孩還在。她靠牆而坐，懷裡摟著一本筆記本，頭低低的，在紙上書寫。她的長髮垂落，火紅色的長髮像是火焰燒盡之前的餘燼，一縷風也能令它顫動。那張臉——總像透著水霧，輪廓一瞬清晰、一瞬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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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夢裡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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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忽然抬起頭，那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碧綠色眼睛，帶著某種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寧靜與距離感。但當她的視線掃過他們時——雷斯卻驀地發現，自己記不起她的眼睛究竟是什麼顏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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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翠綠？灰藍？還是像火光倒映出的琥珀色？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過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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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多想，女孩忽然轉身，輕巧地掠入斷牆的陰影中，消失得無聲無息——彷彿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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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查看地圖儀，路線筆直，毫無偏差。可心中那種說不出的遲疑，像是被什麼悄悄拉住了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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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與她擦身三次，卻從未真正走遠。她也未曾變過姿態，就像世界是靜止的，唯獨他們在兜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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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令人心驚的，是亞當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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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你在看什麼？」亞當拍了拍他的肩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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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回過神，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什麼，只是在想……剛才那女孩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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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一直搞不懂為什麼這些旅行者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進入灰域探險，但作為地陪，該扮演的角色還是得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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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國都喜歡在灰域打仗，除了不會傷害自己的國土和普通人民百姓外，也因為這裡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灰域是一個「三不管」的地帶，而且在歷史上和普通人民的記憶中，並沒有灰域這個地方。所以各國都能夠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因為在人民眼中，戰爭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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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旅行者，有些是學者，通過古代文獻發現灰域的存在。又或者是政府高官的兒女，透過父母發現了灰域的存在然後想要探險；亞當明顯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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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為什麼，要冒着被消除記憶或喪失身份的風險來這個人間煉獄？雷斯到現在還是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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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亞當的聲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只見亞當眼睛一亮：「女孩？哪裡？漂亮嗎？」他興奮地四處張望，難得見到人煙已是喜訊，更何況是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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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的笑容慢慢收斂。他凝視著亞當，眉頭微皺：「你是說……你剛才沒看到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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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一臉茫然：「哪有啊？我們不是一路直走嗎？一路上都沒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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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沉默了幾秒，所以，剛才亞當的重覆感嘆是因為他根本不記得見過那女子？而且在短短幾分鐘內，他又一次忘了那個女子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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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忽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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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忽覺手中地圖儀冰冷如鐵。那是一種沉默的否認，彷彿連時間都在嘲笑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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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讓亞當原地等候，獨自走向那道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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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磚裸露，風化的痕跡像皮膚老去的皺紋。牆角落著一物，在灰塵間若隱若現。他彎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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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紙，真正的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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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連記憶都能被編輯的時代，紙是稀罕的舊物。它不能加密，無法刪除，也不能被竄改。它只誠實地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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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張紙，像是從另一段時光中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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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緣焦黑，紙色泛黃，像是從某本古舊筆記中撕下的一頁。字跡纖細，有些筆劃似乎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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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只有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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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洛蘭——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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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的心，瞬間沉入未知的深淵。這張紙為何寫著他的名字，她又是為何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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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次。是指她已經在他身邊出現過五次？還是說，他已經忘記她五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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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又再一次浮現那雙眼——深綠、灰藍、亦或火光下的琥珀？他比剛才更無法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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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在他腦海裡像玻璃般碎裂，碎片每一塊都反射出她模糊的影子。她好像並不屬於他此刻的世界，卻又在某個平行的時間裡，無聲呼喊他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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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的是，她並不是幻象，而是某個記憶殘響之上的，真實的她，遺留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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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空氣開始震顫，亡名區上空浮現低頻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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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什麼存在，正從沉睡中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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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望著手中那張紙，感覺自己像踩進了一場被反覆寫改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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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只是個觀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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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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