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斷於野,夜無星痕。塵飛揚尚未得此名,仍喚作阿狗。那一夜,他孤身步入幻林,不為名、不為法,只為問一個他從未敢問出口的問題——他是否還有資格成為一個能夠『問』的人。林慧芳未送別,楚紅練冷聲一語:「若你能從裡頭活著出來,我便信你有心可問。」他未回言,只是輕笑一聲,那笑比風還斷,比夜更冷。
幻林無門,入者即問。第一步踏下,地面無痕,背後世界如被塗抹。前方濃霧湧動,一道人影浮現,不是他人,正是他自己——滿身舊氣、眼帶殺意、劍未出鞘已透寒光。那是曾經揮刀無問的阿狗,是不信筆語、不識心念的舊我。
幻影開口,其聲來自記憶深處最恥之地:「你問什麼?問誰?你是問那個在你手下跪地求饒的小販?還是那個你打斷腿卻從不曾回望的路人?」語聲如刀刮魂,猶勝鋼劍。阿狗沉默不語,長刀現於手中,非幻影之劍,而是一柄短而裂的問器——此刀無名,不為戰,只為試問之意。
他提刀欲斬,幻影一笑:「這把刀,不值你一問!」氣息逆涌,幻影如煙四散,但煙後又現——楚紅練幻象立於霧中,冷眼如舊:「你以為斷了過去就能問?你這種人,問出來的話都比刀鈍。」她語未停,幻氣如水湧入心識,逼出他從未吐出的悔念與羞愧。
第三道幻象現,林慧芳之影笑意未減,卻多了一種沉寂:「你不是問不了,你只是從來沒打算聽回答。」她未動手,卻令阿狗心底浮出一頁頁筆冊,皆記著那些他未說出口的痛——「為什麼我不被原諒?」、「我做的錯,算數嗎?」、「是不是沒人聽,就不算問?」
最終一道幻影現,是無名。他立於霧的最深處,不語、不動,眼如深井無波。阿狗提刀欲斬,無名終於開口:「問,不是要你斷什麼,而是你還敢承認你想知道什麼。」這句話一落,刀自裂,幻境崩塌。霧散無聲,他跪於林間,雙手空空,只喃喃一句:「我還想知道……我是不是還配問?」
那夜,無雷無雨,無血無聲。幻不再現,舊我已斷。那一刻,阿狗的名字,已於他心中裂去一半。他尚未成為塵飛揚,但『問』的第一聲,已從無聲之中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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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心之二:斷劍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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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幻林中步出,天尚未明,林葉覆霜,星光未起。他腳步穩定,然身影如風中廢旗,抖動卻不倒。雖無外傷,心已碎過數遍。幻象未給他答案,僅在他胸中留下一道未癒的刀痕——不為肉體,而為問意。
他背靠一處山壁坐下,腳邊是一柄早已無鋒的斷劍。那不是此役所得,而是他曾經斬下無數無名者所用之器。斷口間長出青苔,鐵銹中藏舊血,彷彿連劍本身都早已厭倦了揮斬的日子。
他望著那劍,回想起第一次揮它出鞘,是在一處酒樓外,那晚他未問對錯,只問:「看我不順是不是?」那時的他,不需要理由,只要一口氣。如今再看那劍,他竟問自己:「那時的我,是不是從沒想過,活著本身也需要理由?」
風從山谷中升起,似有古獸低鳴。他本能握劍,劍卻再無光芒,只發出「喀」然一聲,如舊人嘆息。他笑了,笑得輕輕,像是多年未曾說出口的話在此刻被風帶走。他明白——這把劍該斷的,不是鋒,而是與過去那個自己的連結。
他雙手撫劍,閉上眼,低語自省:「無名、慧芳、楚紅練……你們都說得對。我曾以為和你們同行是走向新的未來,如今才知,若我還不敢問自己是誰,那這未來,也是假借而來。」
他緩緩起身,將劍舉於額前,如行最後一次告別。手指微顫,不為害怕,而是因為這一斷,不是棄劍,而是斷一段執念。他低聲說:「我斷此劍,不為讓誰看見,只為讓我自己——不再以此為名活著。」
他猛然一擲,斷劍插入山石,半入其中,裂痕乍現,鐵鏽閃動如舊念閃爍。那聲裂響傳至山谷盡處,無名於遠山閉目聽聞,林慧芳於筆記間略停筆鋒。她低聲書下一行:「他未說再見,但我知——那是他的最後一劍。」
他轉身離去,背影無言,腳步卻堅於往昔。從今而後,他再不為斷器之人,也不為舊名之影。他未言自命,未起新志,僅是行於未知,心中那個破碎的『阿狗』之名,已成過去。下一步,即是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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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心之三:焚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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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已斷,人未止。塵飛揚步入焚寂山之前,天光未明,腳下小徑雜草橫生,如舊問未解,枝枝交錯。那道通往焚寂的山路,無名無碑,兩側古樹如老筆未寫,樹影錯落如字句中斷之問。他未帶劍,亦無筆,更未攜念,唯心無物,一步步踏向無門之境。
路途途中,一老者坐於石上,身無氣機,如灰塵凝形。無問、無迎,唯有等待。塵飛揚行至其前,未語便欲繞道,老者卻以杖指霧中山影,輕聲道:「你沒名。」
塵飛揚止步。老者續言:「焚寂不記名,不授法,不納徒。來者,不為求解,而為斷念。」他沉默片刻,終道:「我不是來修道,我是來丟掉那把不該再握的劍。」
老者點頭:「很好。但入焚寂者,不可再名為阿狗。」他未即答,反仰頭一笑,聲輕如風:「你叫我什麼都行,反正我已不是那個會揮劍亂砍的阿狗了。」語落之際,舊名如塵散盡。
老者杖指天地,語聲如碑記:「天不記你名,地不立你形。你自塵中來,願於無門中問,可稱——塵飛揚。」此名一出,林風靜止,落葉無聲,彷彿整座山界於此刻為這一道新名讓步。
塵飛揚低頭苦笑:「塵飛揚……比阿狗好聽點,也難記點。但行。」老者笑而不語,一步入霧,聲音飄散:「焚寂不授法、不留名、不開門。你若真問,門自會開。」
霧湧如海,山形漸沒。塵飛揚立於界前,心無名,劍無形。他第一次以「塵飛揚」之名,踏出下一步。那一步,無光無聲,卻成其後所有問路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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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心之四:無門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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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寂山門無形,亦無迎。塵飛揚立於霧前,步未動,心未語,前方唯見無盡灰白。此處非真界門,而是心問之門——無徑、無標、無可循。霧濃如墨,霧中無聲,惟有他一人,心念猶存。
他站得筆直,雙目凝望那不開之門,卻未伸手,也未尋徑。他知此門不為突破而開,而為自問而啟。焚寂之門,不授、不應、不顯道,唯當一人願於無形之中自證其問,方能現影。
他低語:「若你們焚寂之人真不傳法、不開門,那我來,是不是白走了?」語落霧中,無人應答。但他仍未動,僅靜靜站著,心如止水。
片刻之後,腳下石隙微震,一道細痕由他腳尖蜿蜒而出,直延霧中。那痕非由力開,而是由「問」引。問若真實,此道即應而生。塵飛揚輕嘆:「不是靠推門進去的,是你敢不敢,在無門之處站夠久。」
霧中忽有人影凝聚,高大、無面、無聲。非敵、非宗、非幻象,似是由他自身所未問出的那道疑心所構成。其聲如舊問初成:「你為何而來?」
塵飛揚未即答,只靜思片刻,然後緩緩道:「我不是來找答案的。」虛影無動。
他續道:「我是來讓這問題……別再纏著我睡不著。」此語落下,虛影無語,但霧退如潮,一線崖縫自其身後緩緩展開,如心痕乍現。其聲隱現於霧深處:「可入。」
塵飛揚不語,亦無驚喜,僅是一步踏入。霧沒其形,他無問誰是,也無問其後為何。他只知——若有一日,他能真正問得出口,那一定是從此刻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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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心之五:斷名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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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之門閉合後,他步入一處無光石穴,牆面平滑如紙,空氣凝重得像未曾呼吸。他走了三十三步,每一步皆回蕩於心中:「我是誰?」
那裡無文字可讀,無符可尋,但於石壁一隅,他見一道微光細線,如裂口未愈,如問未盡。微光下無舊詞新句,但他識得其為——未註之名。
他低聲喃道:「他們說,入門者無名可留。然我如何問自己,若我連自己都不認?」話未休,石壁自裂,映出一道潔白之線,似刀刻,卻非刀痕,而是心問之痕。
一道無聲之語自裂縫中落下,不指名、不落款,唯句:「名若枷,問若心火。」無人聞卻內心震動。他終於明白:塵飛揚,非他賦予,而是心自擊破之名。
於此,他在石壁前自撫舊名,輕聲:「阿狗,碎了;塵飛揚,自心飛。」他以掌心微劃裂紋,將微光抹滅,卻讓裂痕常駐心間。此為他斷名的第一印,非為他人,而為自證其問之起。
不多時,石穴壁自合,裂痕隱去,但裂痕未消,因其已成留心之證。他不回頭,緩步走出石穴,每一步踏處,皆有微光殘影,彷彿問火未熄,名痕常存。
塵飛揚未語再見,但於寂靜山徑,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卻在每一縷山風中留下細語:『我曾叫阿狗,如今我仍問,問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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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心之五:斷名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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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內無光,石間無語。塵飛揚踏入焚寂山內,未見殿宇、未遇宗人,前方僅一座無光石穴,正對一面平整如鏡的黑牆。牆上無字、無圖、無問,仿若連歲月也未在其上留下痕跡。他未尋引路,只踏入其前,靜立三十三步,止於距牆一丈之處。
他未開口,未行禮,僅是靜靜凝視那無聲黑壁。牆不應人,山不應聲,天地如靜止於此。片刻,他低聲道:「你們焚寂……是不是根本不想讓人留下名字?」
忽有一道聲音自山壁裂縫中傳來,不若語聲,更像山體微動時石與石之間的裂響:「名是束,問是火。若你執名而問,終將被焚。」
這聲音既陌生又熟悉,像是他在幻林中未敢回望的心音,又像是在踏入焚門前那句「我不是來尋道」的回響。他忽而明白,那聲音來自此山,也來自自己。
他張口欲說出舊名,舌尖已至,終只輕語:「我……曾叫阿狗。」語落一瞬,黑牆正中顫動,一道白痕如刀痕初現,由上斜裂至中。非破,非崩,而是映照某種「曾存」之意。
他再言:「現在……我叫塵飛揚。」語聲落處,白痕漸擴,斜斜貫牆,似將整片無聲劃開一角。牆未碎,卻不再無應。
山中語再次響起:「你名既成,焚寂不記。你之問未立,不入錄、不授法、不留印,但可問己。」此言非拒,亦非納,是焚寂獨有的接納方式——不承認你是弟子,卻不拒你為問者。
塵飛揚輕俯而拜,拜非向山,亦非向宗,而是向那牆、那痕、那一句令他心震的回聲。他不為被記而來,不為求法而入。他只是,要證明自己曾問過。即使無人聽見。
轉身離去之際,他心中無語,卻有一道清念如火種未熄:「我來,不是要讓人記住我,而是讓我記得,我曾真的問過。」
他走入石穴更深處,黑牆於其後悄然閉合,裂痕不留。此為焚寂山授與他的第一課:問者無門,入者無名。而塵飛揚真正的修行,從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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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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