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相之城 - 第三章：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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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病房門異常地早被敲響。

鏡淵正坐在床邊，一如往常地假裝沉浸在無意義的窗外凝視裡。他沒動作，只是聽著腳步聲落地的節奏。

那不是護士的節奏。太輕，太從容，太……有意識。

門開了。進來的是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白袍整齊，眼神如刃卻掛著恰到好處的溫和。

「早安，鏡先生。」他微笑道，「我是艾米爾·沃斯，這裡的院長。」

那聲音低沉、節奏緩慢，像是刻意被修飾過，溫柔得近乎違和。男人走入房內，隨手將門關上。門鎖「啪」地一聲響起，在靜謐空間中顯得格外刺耳。

「我是這裡的院長。」他笑了笑，像是怕驚擾什麼，「我們還沒有正式談過，今天就來聊聊吧。」

鏡淵看著他，不語。

魚靜靜地藏於他肩後衣領處，鱗片緊貼肌膚，只等一個暗示。

「這幾天你很安靜，這很好。」院長在椅子上坐下，與他保持兩步距離。「很多人經歷劇烈事件後會產生各種應激症狀，比如幻覺、聲音、甚至……投射型意識。」

鏡淵挑眉，依舊沉默。

「不過我很欣賞你。」他忽地笑了，語調微妙地一轉，「你不喊、不吵，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知道怎麼配合觀察流程。」

「……我沒選擇吧。」鏡淵淡淡地回。

院長輕笑出聲，像是滿意於對話終於展開。

「你知道嗎？病房裡的鏡子，是我安排的。」艾米爾·沃斯忽然說，語氣平常得像在聊牆紙圖樣。

鏡淵目光微動。

「那條魚，還在鏡子裡嗎？」他語氣輕柔，但每一個字都像銀針般探入，「或者……牠已經來到你身邊了？」

「魚？」鏡淵低聲反問，語氣如常，「你是指……我的幻覺？」

「有時候，幻覺會自以為是真實，真實卻難以相信。」他微笑，「我只是好奇，那條魚……如果牠離開了鏡子，會做什麼呢？」

鏡淵搖頭：「只是自己的臉而已。」

「真的嗎？」

「你想我看見什麼？」

兩人視線在空氣中交會。片刻沉默，魚無聲從衣領滑出，在鏡淵背後微微浮動，鱗片悄然展開如鏡。

他在記錄。

「我接觸過許多病人。」艾米爾·沃斯語氣平靜，彷彿只是在描述一系列有趣的夢境。「有人看見狐狸，說牠們狡黠卻總在逃避；有人看見烏鴉，說那是某種預兆；還有人說他夢中常有一頭熊，沉默、沉重，從不離去。」

他微微一笑，似乎特別期待接下來的話題。

「但你看到的是魚，不是嗎？一種很不同的存在。牠們不會說話，也不會咆哮，只是靜靜地……映照著什麼。」

鏡淵沒有立刻回答。

「有個病人曾說，他的魚能映出過去——他說魚不是看見，而是讓他『看見』。」艾米爾語氣輕柔，「那是一種與記憶重疊的視覺，也許更接近於……印象的再生？」

「這聽起來像是記憶與潛意識的交錯，不是能力。」鏡淵語調平穩。

「也可能是能力選擇了記憶為載體。」他微笑著傾身，「那條魚，會記得的東西……會不會比你想像得更多？」

語氣依舊溫和，卻如冰水潑落。

「你知道嗎，那個病人最後……死了。」

鏡淵語氣不動：「死因？」

「他說魚會幫他記住事情，但後來魚記得的比他多。那不是守護，而是一種侵入。他開始懷疑，那魚記得的，不只是他的事。」

艾米爾的聲音壓低了些許。

「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

鏡淵看著他，語氣平靜：「魚沒那麼複雜。牠們只是游來游去，什麼也沒說。」

「呵……也對。」艾米爾輕笑，起身踱步，白袍微微晃動。

鏡淵引導視線，緩慢將身體側開一點。他需要讓魚捕捉院長的背部——那白袍下若有蛛絲存在，應該就藏在那。

鱗片輕震，鏡光掃過。

片刻後，魚隱回他肩後。

院長在他眼前停下，忽然彎身靠近，目光沉靜：「鏡先生，如果你看到什麼……記得告訴我。我們這裡的病人，可不是只有你一個在『適應』特殊的狀態。」

鏡淵面無表情，語氣平淡：「我如果真的瘋了，會知道自己瘋了嗎？」

院長笑了，沒回答，轉身離開。

門鎖解開，腳步聲漸遠。

鏡淵沉默片刻，然後閉眼，啟動回放。

剛才那段對話，一幀幀在鱗片上重現。

他將畫面慢放至院長轉身那刻，放大白袍下擺與頸後。

然後他看見了。

一道微不可見的絲線，從衣物內部延展而出，如蛛絲般緊密、規則，分裂數條細線向外擴散。

那不是控制的痕跡。那是蛛網的中心。

「你不是醫者……你是馴獸師。」鏡淵喃喃道，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他知道，這場病，不只是身心之病——而是某種被設計過的獵場。而他，不再是獵物。

他已經開始編輯自己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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