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相之城 - 第一章：映現者

房間靜得出奇，只剩牆上紅燈的恆亮在提醒他——夜，還未結束。

鏡淵蜷曲在病床一角，視線緊緊貼著牆上的那面鏡子。那條魚還沒來。他不知道牠什麼時候會出現，只知道牠一定會來。

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彷彿稍有閃失便會驚擾什麼深層的存在。

然後，牠來了。

一絲水紋無聲地在鏡面泛起，像一圈被無形石子擊中的湖面。那條透明的鯉魚緩緩游過他的倒影，鱗片在鏡光中如碎銀閃爍，牠無聲、無息，像是早已熟悉了這個動作，只是回來完成一段等待的片段。

鏡淵低聲說道：「你……聽得懂嗎？」

魚沒有反應，只是繼續游動。但鏡淵清楚牠能感知他的聲音——那不是幻覺，而是一種潛意識間的牽引。牠像是某種回音，一種被封存在自己心中、卻未曾屬於現實的殘響。

「你……是從那天開始的吧？」他再問，聲音乾澀低沉，「你看見了，那一場……」

魚忽然一震。鏡面劇烈波動，鱗片閃耀得刺目，下一秒，空間劇烈一閃——

他的視覺撕裂了，彷彿靈魂被拋入另一段記憶的海洋。

他回到那輛車裡。

他坐在後座，耳中只有低鳴的引擎聲與父母交談時壓抑的語調。車窗外是灰濛濛的城市邊界，陌生且模糊。父親正緊握著一部老式摺疊手機樣式的裝置，貼在耳邊通話。

父親語氣克制而冷靜，像是在與某人確認某項安排。

坐在副駕駛座的母親卻似乎早已察覺到什麼。她頻頻回頭，眼中滿是不安。下一刻，她直接伸手將鏡淵抱入懷中，用整個身體緊緊護住他，像是準備承受某場即將降臨的衝擊。

對向車道，一輛黑色轎車猛然偏離方向，直直朝他們衝來。

父親猛打方向盤，母親尖叫，死死抱住鏡淵。

他只來得及看到對方車內模糊的身影——那人癱在座椅上，眼神空洞，像是早已失去意識。

然後，一切再次歸於黑暗。

鏡淵猛然回神，整個人出了一身冷汗。他癱在床上，手腳顫抖。

他知道了。

這條魚，不是詛咒，也不是惡靈。牠不是來纏上他的——牠是屬於他的。那是一段被他的靈魂記錄、封存，並以這條魚的形式「映現」出來的記憶。

他緩緩坐直身體，看著那條還在鏡中緩緩游動的鯉魚，低聲說：「你是我的一部分，對吧？」

那一刻，魚停下了。

牠不再藏匿於鏡面，牠從那片閃爍的鏡光中一躍而出——不是破鏡而出，而是如水面破波般，直接游進了空氣裡，懸浮在鏡淵身旁。

牠輕盈地盤旋，鱗片在病房的微光中閃動，無聲但不再陌生。

鏡淵伸出手，牠沒有閃躲。那感覺不像摸到實體，更像是碰觸到一層細緻的能量。牠溫柔，靜默，沒有殺意，甚至沒有主動意識——牠只是記憶的容器，是一個錄像機，隨著他的意念而運作。

他知道自己還不知道怎麼「使用」牠，但至少——牠不會害他。

天色漸明，天花板上的紅光轉為淡黃。門外響起腳步聲與鎖鏈鬆動的聲音。護士推門而入，兩名身穿制服的男職員一前一後解開了束縛衣。

「你今天表現不錯，鏡先生。」護士禮貌地說，「院長准你在院內公共區域活動三小時。」

鏡淵點頭，不發一語。

他知道這代表什麼——一次試探，一次觀察，一次放風。但他不在意。他要趁這段時間，釐清牠的真正能力。

三小時，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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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院的圖書休息區沒什麼人。鏡淵找了個角落坐下，牠——鯉魚，靜靜漂浮在他肩後。沒有其他人看得到牠，這點他已經確定。

他閉上眼，集中精神。

「能聽見我嗎？」他低聲問。

鯉魚鱗片閃了一下。

他點頭：「好……現在，我想讓你記錄。」

鯉魚轉動了一圈，鱗片光芒擴散開來，像一面面透明的小鏡子，在空氣中飄浮成陣列。

下一秒，空氣似乎凝滯。

鏡淵察覺到——世界的節奏慢了半拍。牠開始記錄了。

牠收錄的，是周遭一切。聲音、畫面、動作，每個細節都在那層鱗光之中閃過。而他自己，卻感覺像被抽空一樣——腦袋逐漸發脹，眼前發黑。

不到十秒，他被迫中止。

「停下——！」

鯉魚尾鰭一擺，收錄終止。鱗片緩緩淡光，重新排列。

然後，那些鱗片逐一播放剛才的十秒片段。

畫面清晰得驚人，甚至能聽見遠處護士與電梯的按鈕聲。畫面可以倒帶，可以快轉，甚至能放大某一角落——鏡淵看到牆上那張衛生公告上「清消時間」的細字，也看到那位護士制服下擺邊緣的一條細線。

他愣住了。

不只那位護士，休息區內每一個穿著制服的院方人員——護士、醫生、看似普通的巡視人員——他們的身上，都連接著一條幾乎透明的細線。

那些線，連結到天花板的某處，也連結彼此。

像是牽線木偶。

鏡淵的手慢慢握緊。

他想知道，牽著這些線的人……是誰。

而他的能力，又能否記錄到那更深的「上層」？

他低頭，看著那條透明的鯉魚，低聲說：

「我們，還有很多事要查。」

牠沒回答，但鱗片閃了一下。

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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