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嶽的手指輕輕撫過桌上的茶盞，骨節分明的指尖與溫潤瓷面相觸，發出極細微的聲響。他的目光依舊未曾離開蘇語瓊，像是在審視一幅難解的水墨畫，筆觸太輕，意境太遠，叫人分不清虛實真假。
她坐在對面，燈火照不透的那張臉柔和安靜，卻像浮在水面下的一枚刀片，沉靜、冷銳、難以察覺。
他已經試探過她的眼神，試圖從中讀出些什麼，卻只見波瀾不驚。她身上藏著太多謎題，像她的名字，聽過無數次，卻始終無法觸及。如今，他終於來到了這裡——這個寫著「白瓷梅花盞，寅時」的紙條所指引的地方。
他沒有直接問她的身份，只是將那紙條緩緩推了過去，那上頭的字跡依舊清晰，筆法工整卻刻意壓抑，像是某種壓在心頭的訊息，急切，卻不能說得太明。
“這紙條，是你讓人送出的？”他的聲音沉穩，語氣平靜，像是在詢問茶品的來歷，卻透著一絲無形的壓力，潛藏如刀鋒。
蘇語瓊輕輕地放下茶盞，白皙指尖擦過杯沿，她的目光如往常般悠遠，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茶樓的事務繁多，偶爾有人留張字條，也不奇怪。”她的聲音柔和，語氣卻帶著一種刻意的模糊與游離，“我這裡是茶樓，說的是茶，談的是茶，至於話——那是客人的事。”
這話一出，周圍的寂靜像被細針刺破，雖無聲響，卻忽然緊張起來。
沈懷嶽眼神微凝，他不是第一次與這種話術周旋，卻也是第一次在這樣溫柔的語調中感受到毫不退讓的張力。
“那位送紙條的人，死了。”他忽然道。
蘇語瓊指尖頓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只是將茶蓋輕扣兩下，像是替那杯茶重新蓋上了什麼。
“這座城裡，每日都有人死去，也有人出生。軍官來此，是為那張紙條，還是那人的死？”
“我是為這茶。”沈懷嶽冷靜地說，“但也想知道，這壺茶裡，藏了什麼。”
她笑了，那笑意像夜雨過後的霧氣，看似溫柔無害，卻無法看透。
“軍官這話倒有意思。若每壺茶裡都藏著秘密，那這天下就再無真味可言。”
沈懷嶽不語。他眼中掠過幾分鋒銳，卻又迅速藏匿。他開始細細觀察茶樓的每一處細節。這裡的裝潢極為簡樸，卻散發著一股與尋常茶館不同的隱逸氣息。牆上掛著幾幅水墨山水，題字為明代書風，窗格雕花極細，並非尋常工匠之作。甚至那香爐中焚的是川北檀香，市價不菲。
這些不經意的講究，在這亂世裡格外刺眼。
“妳叫我來，總該有些話是想讓我聽的。”他終於直言。
“我沒有叫你，是那句話叫你。”蘇語瓊輕聲回應，“你能讀懂它，那你來了。至於我是否要說什麼，就看你是否願意聽。”
茶香再起，氤氳之間，她的眼神變得深遠，像是自煙霧中凝望過來。
沈懷嶽點頭，不再追問。他知道，這女人不會輕易鬆口。但她肯提「那句話」，就代表，她也不是單純的旁觀者。
“有個名字，反覆出現在最近幾起失蹤事件中。”蘇語瓊忽然低聲道，“他叫顧行止。”
“我們也在查這個人。”沈懷嶽立刻回應，神色微變。
“查不到的。”她淡淡說，“但你們需要知道，他已經不止是個人，而是一把鑰匙。”
“鑰匙？通往哪裡？”他低聲問。
“還不知道。”她語氣輕柔，卻像藏了風雷，“但你若真的想知道，不該來問我，而該去問那個……總喜歡在藥鋪後巷吹口哨的小學徒。”
沈懷嶽眼神頓時深了幾分。他記下了這句話，卻沒有表露出任何懷疑或驚訝。
她舉起茶盞，再次輕啜一口，這一次，她的舉止比先前更加從容。
沈懷嶽知道，這場對話，不止是喝茶。這是場無聲的試探，一場謎題的開始。而紙條，只是引他入局的第一步。
而他……從不怕入局，只怕局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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