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爾謝的懸案 - 粉紅色的巴士

那天下午的雪特別亮。

不是陽光強，而是雪地反著一種刺眼的白，好像整座城市被蓋上了層白色布幕。樹梢上的積雪開始鬆動，掉下來時沒有聲音，只像一層又一層失語的沉默。

我們兩個人並肩走在林地外圍。

腳踩過的雪留下軟陷的腳印，又很快被風填滿。時間好像沒有繼續在前進，我們只是像昨天、前天一樣，沿著相同的軌跡，繞同一條邊界。

—

姐姐今天異常安靜。

她沒有再說關於夢的事，也沒再提那晚在林地看到的那一幕。她只是走，一步又一步，鞋底的雪沒發出聲音，整個人像個影子。

「昨晚那個人……」我終於開口，「妳覺得他為什麼拖著那東西？」

「因為他不能帶回家。」

我愣了一下：「什麼？」

她停下來看著我，眼神平靜：「這座城市，會消化那些沒被看見的事情。」

我不懂她的意思，但沒問下去。

因為下一秒，我聽見了輪胎壓過雪地的聲音。

—

那種聲音是熟悉的。

我們曾在機場外聽過——那種大型觀光巴士的轉彎聲，很輕，但帶著車體重壓雪地時特有的低頻。

我轉頭看去，一抹極不尋常的顏色正穿過林地後的小路口，緩緩駛出。

粉紅色。

整輛車像一塊染了糖霜的蛋糕，在一片灰白中滑行得毫不掩飾。

它沒有開大燈，但前窗玻璃內部隱約有光。車體光滑、乾淨、輪胎紋理深刻，甚至還帶著被新雪清洗過的亮澤。

我們呆在原地。

那台車和城市裡其他交通工具完全不同——太乾淨、太鮮明、太「不屬於這裡」。

我轉頭看姐姐，她已經怔住。

「是那台嗎？」我低聲問。

她緩緩搖頭，然後又點頭：「我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台……但它的存在感，一模一樣。」

—

車子從我們前方那條支道駛出來，不快不慢，像在遵守某種隱形的規則。它沒有停下，也沒有轉彎，就那麼筆直滑過我們所在的小路對面。

我不確定它是否「看見」我們。

窗戶是深色的，反光強烈，裡頭看不到任何人影。

我握緊拳頭，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

「我們要不要追？」我低聲問。

「不能追。」姐姐拉住我，語氣帶著一種幾乎是哀求的斷然，「我們一旦靠近，就會被記錄下來。」

「什麼意思？」

她沒有回答，只是目送那台粉紅色的大巴越過我們所在的視線邊緣。

它駛進城區方向，輪胎沒留下任何壓痕，連雪也沒有被壓塌，只剩那道「被擦過的空氣」還在。

—

我們站了很久。

直到車尾燈的紅光完全從天際退去，街道又回到靜止的狀態。

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它載走的是什麼？」我問。

「不是人。」她語氣很輕。

「那是什麼？」

她歪著頭，像在聽風裡某種更細的聲音。

「是它想讓人遺忘的東西。」

—

回到旅館時，天色已經微暗。

走廊的燈變成橘黃，一切恢復得過於正常。媽媽正在餐廳擦桌子，爸爸和弟弟準備拼圖，奶奶坐在老位子翻著那本永遠翻不完的書。

沒有人問我們去哪。也沒人提起那輛車。

就好像我們目擊的，只是一場雪中幻覺。

—

那晚我做了夢。

夢裡我站在原地，粉紅色大巴從我身邊經過。

裡頭坐滿了人，但沒一個人有臉。

車窗上貼著一行字：

「這是一場不必記錄的旅行。」

我睜開眼時，天還沒亮。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忘記那輛車的樣子。

因為它是城市記憶刪除的一部分。

而我們，看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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