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惡之善》-短篇 - 尾聲：無人命名的結束

在黑冠者撤離那晚，「渦心塔」七層的資料室燈光仍亮著。

安德莉亞坐在控制終端前，面前是十萬條數據指令、二十年模擬紀錄、與一份絕密身分備忘錄。

那封備忘錄開頭寫著：

「編號G.003。身份：觀察內線。任務：全程記錄阿爾貝特計畫進程，掌握其精神異常指標，必要時予以介入或終止。」

她曾以為，這是一次對社會危機的控制行動。

阿爾貝特，是工具，也是變數。

但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竟會在某一刻，開始質疑報告裡的標準詞彙。

比如：「偏差行為」、「非理性動機」、「情感不穩定因子」。

比如：「卡洛的存續不具參考價值。」

她看著那些資料檔案裡的畫面——卡洛分水、縫鞋、擋雨，沒說一句多餘的話。

某天，她私下問阿爾貝特：「你知道我在監控你嗎？」

他沒有轉頭，只說：

「你以為我那麼笨嗎？」

「但沒關係。如果這城市還能有人記得我做了什麼，那你來記錄也沒什麼不好。」

她問：「你不怕被寫錯？」

阿爾貝特回答：

「我做的事，誰記得都好。只要有人記得。」

那晚，當系統自行終止，城市恢復沉默，安德莉亞獨自坐在資料終端機前，把所有記錄匯出成一封匿名信。

收件人是一間名為《城市遺忘學研究中心》的舊機構。

信件標題是：

《偽惡之善：阿爾貝特與卡洛紀錄檔摘要》

副標：給所有在城市裡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壞人的人。

她沒有簽名。

多年後，這封記錄成為灰市上流通的一本地下讀物。

有人說它是小說，有人說是失真的政治黑稿。

但在某些角落，仍有人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因為有人讀到其中一句話，感到似曾相識：

「真正的善，是在沒人要求你做的時候，你還願意去做。」

而這句話——

就是安德莉亞，在整理完所有檔案後，唯一加進去的那一句補註。

我沒有留下我的名字。

你看到的記錄，也不會寫我是誰。

我只是一個被派來監控阿爾貝特的人。我的任務是觀察他，評估他是否失控，在必要時「結束他」。

起初我並不懷疑這份工作，因為我也曾經相信——這個世界需要「被修正」。

而阿爾貝特，只是那把手術刀。

他冷靜、準確、可怕。但最重要的是，他從不掙扎。那讓我以為，他不再有人性了。

直到他開始「看著卡洛」。

不是數據上的「追蹤」，而是……像一個失語者，看到自己曾說過的語言被人重新拼起來。

他沒有說過，但我知道，那讓他害怕。

不是害怕卡洛成功，而是——他突然不確定自己當初是不是真的錯了。

你知道一個人最難承認的，是什麼嗎？

不是失敗，也不是犯罪。

是你花了這麼多年證明一件事應該被摧毀，卻親眼看到它在你面前再次長出芽來。

後來他離開了。我沒阻止。

也沒交報告。

我只留下了這份記錄，一字不改地，把他們兩個人的選擇寫下來。

有人問我：「妳記得他們之間有勝負嗎？」

我說：「有。」

但不是他們彼此之間。

而是這座城市，對自己輸過一次。

而那一次，是值得記下來的。

現在這份紀錄放在哪裡我不說，也不保證它會流傳多久。

但如果你剛好看到、剛好相信、剛好還能分辨什麼叫做「善不是工具」——

那這段故事，就還沒死透。

哪怕沒人鼓掌，哪怕沒人相信我們不是瘋子。

只要你願意，在沒有命令、沒有光、沒有回報的時候，去做一件小小的、讓別人少一點冷的事——

那你就懂我為什麼留下了這份紀錄。

因為我知道，不管這個城市未來會變得多糟、多冷、多靜……

總會有個人，記得那天，那個人說：

「我只是覺得，有些人，不能不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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