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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兰.席格纳斯很小的时候就以一个不称职的管理者著称,且一直延续到了生命的最后。他有很多兄弟姊妹,但他们无一例外都离开这地方,去往遥远的城市,有的回来,有的则再无音讯。回来的帮他免费做地产的估算,往往在一天之后就认定自己再也不会踏足此地一步,因为这地方已经彻底溃烂,无论人力还是自然资源都毫无增长前景,且给人一种不快的粘稠感,使估值和规划的调查和设计都走进最不被希求的死胡同里,由此研究者厌倦探寻而投机者从最开始就失望:它没有那样的图景。“我很难相信你会分得这么大却这么无用的一块产业——我是说,在庞大的同时还能完全地保持彻彻底底的无价值。惊人。”他给他们安排晚餐,在夜幕降临时将他们带回自己小时候住的房间,然后这些人便开始在餐桌上经历长时间难以下咽的拉扯,这结束之后,又在一张狭窄的床上体验整夜且燥热的夜不能寐。“是这样吗?”当在那张现在已经不能被想象曾经装盛过他们身体的床上无法入睡时,这些自认不幸的来客回忆起夏兰.席格纳斯在餐桌对面的样子:他用刀叉的样子像野蛮人,穿衬衫的样子像个农民,靴子的磨损和泥泞则只能用工人的生活解释。仍然,他有比女人还长的头发,扎成一个在艺术家中也见不到的圆发髻,然后这样一种综合的成品中回复来客的感慨,而眼睛甚至不看他们。他垂下眼睛看餐盘里的肉,神色也许漫不经心,撕咬的样子则使客人往椅背上靠:他对这块肉是认真且虔诚的。这事完了之后他才抬起头看他们,从一旁取了一块颜色已经模糊的布料擦拭自己的嘴唇,情景与狼进食后去喝水更相似。“我不太懂,你也知道。抱歉啦。”他们回想起他的微笑,背靠着坚硬硌人的床板,听见夏夜蚊虫在沼泽中躁动的声响,发自内心地同自己感慨:老天,我真高兴自己离开了这地方!我怎么会想着要回来...且夜到深处,最可怖的记忆才飘然而至,提醒他们被城市的热闹和灯光所催化遗忘的东西:幽灵。如此时机正能引起白城堡幽灵的兴趣——本地居民早认为沼泽的瘴气和蚊虫远比居无定所的幽灵值得注意,只有那些忘了事,换了灵魂和身体才能给他们增添点乐子,于是一时间房间内的木板翘起而木床摇晃,连门板也被反复开合得哐当作响,最终无论那女都被震惊得大声尖叫,同那些幽灵们被缓解百无聊赖后的欢乐笑声夹杂在一起。过一会夏兰.席格纳斯就拿着一盏吊灯到他们的房间来,理所当然被他们热切地抓着手腕询问明天最早一班车什么时候来。“那一星期才来一次哪。”他回答,而他们这样瘫回那张床上,再腾地坐起身来,同得了痫病一样抽搐不止,最终他提出他可以驾车送他们一程,这才使他们罢休,在惨痛的童年回忆中昏昏沉沉地入睡,梦中仍然被翻搅出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被迫咀嚼出生在这么一个家庭和城市中给他们的社会上升带来的不便和尴尬,不是贫穷却胜似贫穷:那是隔绝,怪异和被标榜为外来者,而考虑到他们现在在自己的故乡也是外来者,不得不使人感到尤其是怪事一桩。第二天夏兰.席格纳斯将他们送上马车,驾一天车穿过荒原,又赶着夜路回来,路上之后那些幽灵陪伴;他的兄弟姐妹自从摆脱了他就将他抛之脑后,自然不会好奇他整夜不睡后的好精力,而兴许童年时好奇过,如今也已经忘了。那些幽灵则因为自个也漂泊无聊,在他打上夜灯驾车时同他搭话:夏兰,他们说,你怎么有这样奇异的活力?对此他回答,因为注意力在路上而显得不那么有耐心:“我在有需要的时候睡觉,亲爱的——而现在显然不是,而且,请你理解,我现在真的需要关注这辆车,下次再聊吧!”于是这些幽灵就离开了,而他也于夜幕中进入这座城市,在靠近时自己也将这座被他的兄弟姊妹们痛恨,被居民抱怨又忍受的市镇打量一番,脸上挂上微笑,因为正是在进入其中时他最感到一种对他来说不常见的眷恋,让他觉得它混乱又可爱。那些混乱树根一样的建筑和闷闷不乐的幽灵为它增添魅力,而他之所以对它生出好感从不出于他拥有它;他从来没认为过自己是它的主人,相反,他一向觉得自己实际上是为着什么人在保管它,之后,应当在被决定好的交接中将它交给这个人。他是在有人到来时欢迎他们的那一个,而现在他作为居民归来,自然也就没人欢迎他了;没有活人,也没有幽灵。他到了白城堡的大门,将马牵回马厩里,到了那时候亮光也从东方亮起,天亮了,夏兰.席格纳斯则进入自己的房间,在没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睡上一觉——一个兄弟回来拜访,城堡经过了一番估值又维持着原状,他驾了一天车又回来,总而言之,几乎没有任何事得到了改变,许多年来,他的生活都是如此;变化甚至在睡眠中也不出现。他不做梦,且无论在睡眠还是现实中它不为此困扰,而因此那些即将从北方到来的亲戚会羡慕他。
像打捞被从黑海中释放的纸船那年夏兰.席格纳斯接待一批又一批的北方人,每一群欢乐激动的远方来客都向他预言有下一群,而每一位他的客人都因为他的城堡,城市以及,最终——他本人而失望。显然他们适才逃离一个令自己的上升之心苦闷不已地方,期待这地方会是一个富饶而充满智性的亲族居所,最终却发现它充其量也不过是向大都市的第二跳板,而如果在失望中寻找一个最失望的对象,答案应当是他本人:在那些已经因为海上白浪和夏日阳光模糊的记忆里白城堡的主人让他们想起另一个人,回忆中那人的美丽显然使人吃惊而面前自车站或港口招呼他们的人却显得不修边幅,倘若不是直接的邋遢;他的举止随便而最糟糕的是他的身上透露出深入骨髓的没头脑。“愚蠢。”某个人小声嘟囔,这词语最终会被用来形容这个男人的儿子,却在他活着的时候很少被人用来直接形容他。他看上去没有那样的性质。如果不被周围的声音要求他实际上很少开口说话,喋喋不休和满口胡言不能用于指责他,而他的表情自然灵活,眼睛更同那些不生活在人群中的动物一样引人注目。倘若这些人要求查看甚至会发现他的教育证书,再往深强求他会在一个夜晚间同神父一样讲起拉丁语而在修理城堡坍塌一角时展现出同欧几里得虔诚学徒一样的几何功底。但说话人是对的,他很愚蠢;他能得此观察尤其出于他已经多年被囿于黑暗的混沌中,像畏惧他人目光的受刑者一般敏感于智实的缺憾,在这个生活在阳光下的自由人身上他发现了智性怠懒的自甘堕落,而如果他乐意自己的推理讲求逻辑的严谨,他应当帮助那些已通过生活查知他个性正如野兽的同城居民指出,这点,亦即他对智慧和有产性的弃绝才是他之所以会是个野兽的真正原因,正如代数的演算之于几何的直觉。但是主人的手里握着使得他得以行动的缰绳而他身材高大又敏捷灵活,因此发现者在阳光下沉默,结论囤于心底,目光忧郁且困惑地看着夏兰.席格纳斯口中衔着的一截干草,任由马车行驶过干燥明亮的荒原,唯一的宽慰只从视线遥远的地方来:在群山的蓝色雾霭之外那黑色城堡的尖顶终于再不得见,恐怖结束了。他得以放松紧绷的身子向后靠去,在模板的晃动中感受阳光蒸发他身体中的仍然留存的草野雾气,而将对其常年不息炽热粘稠的抱怨留待数年之后。这个有远见的洞察者在此期间沉沉睡去,身边还坐着他的一个哥哥,以及另一个生了病的姐姐,前者显然精力充沛,探出身去企图与驾车的人搭话,而后者同他一样昏昏欲睡,唯一不同在于她的眉头紧皱而眼睛上蒙有一层黑布,更早的时候比他们更早到大都市的亲族问起她的眼睛,他们只好实话承认她的眼睛不适应这么强烈的阳光;而正在他作此解释的时候光明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落在那座在都市中建造的小型花房里,一时间他们像漂浮在温暖的水中。这些已经在城市中定居的人说:这真奇怪;因为多温暖,多明亮,多聪慧而稳定的光。他说:“是的。”他的哥哥说:“是很暖和。”她则皱起了眉头,在此后的路途中一直未能松开。这个观察者,最终也是所有北方来客中最重要的一个梦见了这场面,如此清晰好像帮他回溯了时间,而在梦中他对她没有理解,只有埋怨,夹杂着对这个来接待他表亲的怀疑和不安。潜意识中他已经感到他们分享了一种此刻他迫切希望甩脱的执拗和逆反;一种明知无法挽回却不经改变的愚蠢。他对她感到失望,因为事已至此,难道她无法看出回归的道路早已阻断,更何况他们来的地方只是个孕育无能和无知的魔窟,为什么她不能展现出多年以来她一直精炼实践的智慧和冷静,反而在逃出生天后固执至此?他是个不幸的噩梦者,在短暂的光阴梦境中更深的幻梦便要拖拽他去深处,而他无力反抗,因为那正是他睡眠的代价。他们是从一座北方的黑色巢穴中前来的,而倘若不是马车骤然停止,这个沉睡中的人会梦见那座北方堡垒中最狡猾的诱惑:它虽然冰冷而富有压迫性,却藏着令人跌落在地,最终放弃挣扎的美丽,这点被他们所有人熟知,因此虽然跨山隔海的距离已经给记忆加上模糊损毁的保护,在梦中他仍然面对那多年的危殆,正如此是;但门被一个男人的力气拉开而阳光同尖刀一样刺破他的睡眠,那人影终于被眼前这个更真实,更温暖,气温更肮脏的身体取代。“到啦,女士们先生们,可小心脚下了——哎呀,这还有一位眼睛看不见的,请把你的手给我,女士...”她姐姐无法被唤醒,他哥哥于是先下了车,再将她抱了下来;而他他只听夏兰.席格纳斯这么一句话,下一刻身体颠簸而皮鞋踩到庄园滚烫的地面,终于睁开眼睛,见到面前白色的庄园,同扭曲巨蛇一样匍匐在地,被那洁白肮脏唤醒埋藏身内的知觉,就这样站在原地举起手,看上面镌刻他被赏赐的自由和光阴的纹路,意识到他所到何处。
阿尔托.席格纳斯到了白城堡 ,身后站着他的哥哥,而被抱着的这女人还在沉睡。正是从他回头的一刻开始,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不再是个寄托和安慰,而成了种深深的羞耻,即使之后她真的在表面上恢复如初,他也没能和她冰释前嫌。“啊呀。”接待他的这个人则说,在这座城市明媚的阳光下将布雷耶尔.席格纳斯打量一番:此时她的手臂垂下而黑发散落,而她显然又那么高,像具过于修长的雕塑一样被她的哥哥勉强揽在怀里,即使她现在既无意识也不能站立,他轻而易举就看出她一定和不比他矮上多少。阿尔托.席格纳斯在看这座庄园,而另一方面,夏兰.席格纳斯则显然对这个女人颇有兴趣,“她怎么了?”海因茨.席格纳斯在正要开口,又被他抢了话头:“不,不,先不说了,瞧我。我先送你们进去...”于是他领着他们进去了,一路经过那些地毯破损的走廊,敞开的房门内地面的灰尘堆积如云絮,而透过里面那些高大的窗户,草坪上的野草不经修建,马匹在其中穿行,从倒塌的喷泉中讨水喝。仆人,一方面同他们来的地方不同,总归在这么大一座房子里存在,尽管似乎难以解释它的破败不堪,另一方面这些在几天后被阿尔托.席格纳斯见到的仆人又用散漫的态度和肮脏的衣着使他吃惊——最终仍不免归咎于夏兰.席格纳斯本人的态度和行事方式。这些人都是得了空才来城堡帮工的居民,其中有时间才端茶送水的只有地契所有者一人,而实际上他们衣着的随便也不及他们的雇主。仆从,游荡的马和破碎的地毯都走过了,他向他们展示三间在底层的房间,窗户是难得的宽敞明亮;夏兰.席格纳斯同他们解释说是因为之前来的人都同他说这里的天气让他们不习惯,因此特意准备了三间通风好的。“恐怕不行。”其中最小的一个走进房间后对他说,引来他很有耐心的微笑。他正提供一种细致和随意兼备的服务,像举着一只兽爪细细描摹颜料似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怪异,“虽然很麻烦您,但我恐怕她受不了这样的阳光...”“那倒是我疏忽了,”他后退了一步,对他连连摆手,“他们只告诉我空气燥热,看上去倒是挺享受阳光的。”“只有她。”他哥哥替他回答,省去了其中可能的麻烦,“她的眼睛受不了这样的敞亮。”一层纱似的窗帘不管用,于是他又极尽地主之谊,二话不说地再帮她找了一个顶层的房间,只有很小一扇窗,美中不足的是通风糟糕。她夜间愿意出来散步吗,又或者她乐意开着门?反正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人经过——是的,这是个没什么人住的地方;那个显然严肃,有一番事业心的年轻人没有跟上来,他也就挂着一副丝毫不隐瞒秘密的笑容对海因茨.席格纳斯说了。床上那个女人闭目睡着,而他们俩显然在短暂交流间便心领神会彼此之间的相似,言谈间像已经握了手似地默契。“但她要怎么进餐呢?”主人犯了难,实际上如果海因茨.席格纳斯将他观察得更仔细一些就会发现从那时开始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个昏睡的女人,但这会,他只是误会他实在是细心热情,而将惊讶留待之后他向她求婚的时候;事实证明在这点上他也动作迅速。
“你很难相信...”他首先解释,但他脾性极好地摇摇头。“不,我接待过很多从北方来的人了,知道那地方不可思议的事比正常的生活琐事还多。您要说她不吃饭我也不惊讶。”“事实上...”事实上她是从一场葬礼之后就陷入昏迷的,他同他解释;葬礼。他颇有同情心地点点头,甚至做出了挺凝重的表情。“妹妹,实际上...”“那可不幸!”现在他就发现以他的性格和习惯去做那些老女人的仆人最合适;或者,干脆他自己也能做一个热情的,嘴巴快的老太太。他已经要抹眼泪了。“真够可怜的,这个年纪就去世了,你们几个也还这么年轻。”他自己年纪可不小了,只是看上去年轻,很快连海因茨.席格纳斯在这点上也要甘拜下风:光看着外表,他似乎比他还年轻不少,皮肤像个青少年样的闪闪发亮。“您继续说。”现在,他又在看这个床上的女人了,只是海因茨.席格纳斯仍然没有发现,由于那眼角真正挂上的几滴眼泪和堪称滑稽的悲伤表情...他妹妹,另一方面,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领悟到了: 好狡猾的野兽 ;但他仍然没发现。他没发现这点,也没发现葬礼对自己的余韵和影响,因此最终整段对话都笼罩在了那么一种朦胧失神的范围里。去世原因...?她自杀了。惊叫,叹息。之后她就这样了?之后她就这样了。夏兰.席格纳斯摇着头,他的对话者此时终于应当发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为那隐藏着的满足和感慨,但有一句话已经出口,那阵怀疑也就过去了。“原先到了伦敦之后她已经醒了,”他告诉他,伴随着轻微的,赞同和支持的点头,“但今天早晨之后又不醒了。”“看来她不是很喜欢这里。”此时的语气已经让人分不出他是在开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自嘲,或是认真建议,但总归总他说,将它作为她此时还未醒来的理由。“说到伦敦,我还很惊讶你们是从那儿来,而不是,实际上更常见的,到那儿去。”他的眼神从这个睡着的女人身上移开,回到海因茨.席格纳斯身上;他这时正在微笑哩,倘若其中所蕴含的情感不是相差如此大,他应该早就将他认出来了...但他自始至终妥帖地证明自己完善,彻底的割裂性,从没在外型和语气上唤醒过他们过分的记忆。他的微笑更属于要么是功能性,要么则是威胁性的那一类。“你们是准备在这待多久呢——我是说,你们当然会到伦敦去,对吧?诚然,如果这里让你们挺喜欢,倒也不妨偶尔回来,作个度假所。”从北方来的人看着他,在这目光里他的微笑生发又褪去了。
“我不确定我们会离开。”他回答他。
“那倒惊人。”而他想了想,也用真心话回复了。海因茨.席格纳斯看见他的眼神摇晃在单纯而不加掩饰的思索里,就像得到了一个新玩具然后用嘴叼走的狐狸,正用牙齿捉摸着它的用途和乐趣,最终他的眼神又落到布雷耶尔.席格纳斯身上,而这回如此明显且心满意足,任谁也能注意到;他霎那间就觉得也许这是个不太好的主意,同时被某种预感告知为时已晚,因为夏兰.席格纳斯最后露出的笑容显然预示了计划完整的捕猎行为,而满足不来自于对自个聪慧的认可而发自对口腹之欲满足的想象。他一意识到也许这个北方人所言不虚便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看上去倒想起了什么很高兴的事...”他不那么自然地告诉他,而他点点头,便有兽性的自然轻快:“确实!”他到他的面前,用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夸赞北方来的新奇事总是能给他们生活带来的变化;被指认为正在带来变化的人自然有更多好奇和疑问,同时还迫切渴望确定那被一双常年习惯了沼泽阴影和食欲渴望的眼睛锁定的躯壳是否安然无恙,但触碰他的那双手带上了那么深的心理胁迫和肉体上的力量,让人分不清是劝诱还是胁迫。“让她先休息吧——要我说...”“但是——”他打断他,用一阵轻快又急促的肯定,“当然,当然。是否离开也不需要这么急着抉择。你们当然随时可以改变意见。我看得出你现在就在改变意见,是吗?”“无意冒犯,但——”他根本没打算让他说完这句话。“不,你根本没有冒犯我,我是说,亲爱的北方表亲,实际上从我在车站接到你们的时候开始,我一直就有种很反常的感觉,因为你们难道不是已经去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地,怎么还会召来我呢?但这点我也就只是藏在心里了...”“我们还没有房子可以住!”他自觉急切过头,暴露了未能说出口的真实意图,一时难免也有点儿窘迫。这件事从来没出现过,而他则毫不在意地呵呵直笑。“是的,何必在意这个,事实是很多样的... 我说的只是一种感觉 ,事实上,大约一年多以前,我似乎帮我的一个北方亲戚办了一件大事,但往后我就将那件事给忘了,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真真切切,一点也记不起来。不过那倒不让我奇怪。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他们已经烦透了。”他不再说话,他便就语气更畅快地继续说了下去,“但总归总我记住一种感觉。我总感觉有个从北方漂流来的种子,或者其余什么能引起耕种的东西。这一年间我老是拿这个推脱他们给我的抱怨,告诉他们很快我就不能再烦扰他们啦,又或者说要是他们想要点比季节更快的变化,那也很快会来啦,他们总归是不信的,最后,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了。”现在,他知道他要说什么,又只能默默无言地看着他,等一种预感的降临,而他看起来快乐得很,“不过,就在今天,对...你的那个弟弟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那站着的样子多了不起!和这座房子多合称,现在它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得只有可爱的分了,以前可是座挺了不起的屋子。自然,我不是说他一定会做些什么,那不是一种比无厘头感觉更多的东西,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既不必往心里去,当然也不必当真,只是我好歹要说给你听。”
他说完了,但现下他无法将实话讲给他听,也无法作什么属于自己的反应;他一向带着身上的快活和圆滑要到这天晚上,他和夏兰.席格纳斯打了一架为止才恢复,因此现在只能默默无言地看了他好一会:这种沉默僵硬的状态从他妹妹的葬礼就开始了,在现在这个时刻最明显...葬礼那天下着前一天未停的雨...那些出席了的都低着头,最前面那一个跪在棺椁边上,那件黑大衣和一条黑裙似的,黑发黏湿在肩旁。他已经快不记得那个人了,而他留下的印象又和他面前这个人差别是如此大,因此实在是不能责怪他从夏兰.席格纳斯的脸上只看出了一种古怪的不协调和损毁感,但不乏新鲜和真切的自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到最后他只好坦然承认,而他丝毫不在意地眨了眨眼,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让海因茨.席格纳斯生出了一股想用拳头砸门的冲动。他就靠着他站着,但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再正常不过了,”他对他说,“他们说跟我说话就是这样,你大可不在意——要是我一定要给出什么建议,好表亲,我会说不妨相信感觉。”
他说他真的有很好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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