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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在大多数时候并没有深刻的印象。母亲的哀叹,亲族的恐惧和兄弟的出走不免相对于他本人占据她更多的时间;她有能组成一个骑兵团的肉生兄弟姐妹,而只有四个影生的,来自两个不同的‘女官员’。但现在已经明晰,自从她们先后发疯和难产死亡,即使影生的母亲更像一条黑色的渠道而不真正接纳任何肉块到她们体内,她们的服务将是空头支票和无法被享用的奖励。影子给予其余的‘女官员’丰厚的建立,黑色的黄金和秘藏的预知被肉身和记忆交换,在她们离开时被影子置入无形的行李中。不是从无谬误,但提示和警醒无法在进入城堡之前被提及,而在来临后义务无法避免,因此在闲谈中这是一个蜂巢,黑色的苏丹宫廷,地面的镜砖中装满女人的影子,在地底同掀起的窗帘一样飘动:未能幸存的付出和不无法获取的收益。“...养殖场。”所以他的妻子说,指出这地方充斥着生产和死亡循环的味道。令人吃惊,她不由在这句话响起的时候看向她组成的那个黑色漩涡,眼睛像两个白色空洞,在空中漂浮,困惑和怀疑同地面烧毁的草堆一样在空中冒出白烟使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追寻一会。“姐姐?”于是他说。在此之前的大部分清晨几乎半个城堡的人都被派出去迎接这个新的‘女官员’,她下达的通知,但仍知之有限,仅仅是影子在她的骨肉间穿梭时留下的印象,片刻之前,她才被告知这会是他的妻子,一个随法理的奏效和衰退有截然不同意义的词语,因无先例而显得庞大;她无法说明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这是很合理的,”他们其中的两位男士带着被露水沾湿的头发和衣服从阶梯后面追赶上来,一张微笑而另一张截然相反,“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草地上游荡,就是为了避免不是由新郎直接迎接新娘的尴尬,多么合称的安排。”“我湿透了。”愁眉苦脸的那个说。“有热水吗?”他的肩膀被用力拍了拍,但并非特例。她看见她的同母兄弟那只在她的视界里冒着黑色烟粒的手依次在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拍了一下,在新到的那一个之前停顿。“好了,那我交给你,老弟。”他同他说,“恭喜。”“谢谢。”他则回复。脸上有一道深色的月牙。微笑。“也许我们该进去?”阿尔托说。“我真的很冷。以及,姐姐,你怎么了?”他无法被回答,因为没有人有确切的答案;暂时。她也没有。她正处在一个体验中。终于,门没有关上的理由从白雾弥漫的清晨中走进来,赤着脚,肩膀和手臂都裸露在外面。“你不冷吗,纳西?”海因茨说;他仍然轻轻地微笑,此时有了点声音。“不。”她说。门合上,水从她的头发和裙摆上滴下,黑色的画布中仿佛砸下熔炼的金水落在落银色镜面。“我很热。我在草地上跑了一上午了,却没有见到一个女人,她在哪?”纳西索斯在吊桥上见到第一群鸟,最终选择了其中的一只度过了整个上午,追逐,奔跑,最后失去。她带有一点健康的疲倦。“好消息。”最年长的告诉她,好脾气的恶意夹杂其中,“这是马克西米利安的妻子。”“噢!”于是那疲倦消失了,她甩起头,而引起这状况的人则拉住她。“这怎么可能?”现在,她的眼睛和她看向同一个地方。“它发生了!”对方则说,哈哈大笑。而与其同时,她的眼睛仍然看向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地。“你怎么了?”阿尔托仍然忧心忡忡的。他似乎是唯一注意到的。
“不。”她终于回复道。“让我们进去。我敢肯定喀斯普尔女士已经累了.....”很难说是不是有我们这样累;他照做了,但仍然叹息,轻声。她企图迈步,穿过地面上黑色的纹路和沟壑,手却率先在跌倒之前扶助了墙。“天。”现在两双手都来扶她,“你怎么了?”她应当说,她不知道,回复则是她可能也累了。“那我们就同意阿尔托吧。”海因茨眨了眨眼,然后同片刻之前她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 一样,现在她看着他。这是如此惊异;“我第一次发现,布莱叶,”他自然毫不畏惧也没做任何假设地回望她,似乎他们只是在打招呼,“你的眼睛在这样的光下是有颜色的,因此应当说之前的数年我确实是缺席了一段重要的家庭生活;又或者你实在太少在光中出现。你到底是怎样看见路的.....”奇异。且现在,就在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无法再看见。她企图不那么紧地抓着他,但障碍和眼里奇异的光景如此密集地在一段短暂的通路上显现,让她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缩进,而五感也随身体的异样和抽离扭曲变形。奇异。“...或者你只是永远在强撑着自己?布莱叶!”一半玩笑一半真心,他笑着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体抬起来一些,但相较于那些海上的沟壑和流沙来说太轻也太短暂。她正紧紧地抿住双唇好不让那些揭示性的词汇出口,以免当厄运经过门口时听见这声呼唤而彻底入内。光。盲目,黑暗,障碍以及帮助。求助如果无法说出口,惊异就显得尤为明显,她因为这奇异景象而有片刻恍惚。她从不知道光明竟然使人如此茫然而使眼睛朦胧模糊。她不能和任何人在这瞬间描述她所见的场景,只能注视黑暗在光斑刺入的间隙四散奔逃。她的视线像一块被缝得无规律又混乱的布,被一千根针织着,纤维却在抵抗,倘若有一方能够胜利她的视界也不会如此四分五裂。现在,一个物体被分成了无数黑色和白色的界面,像长满晶体的棱锥,几乎有智性的美丽和隐含的规律变化却让她彻底失去了辨明外物的能力。“到啦,好布莱叶,吃点东西吧。”倘若她没有因为这些奇异景色分神,也许她能抓住他——海因茨,一直以来,直到很久之后,他们之间似乎有那样强而有力的信赖和联系,即使分别和独自的隐秘癫狂也未能将他们分开,只是在同情和怜悯中让他们的情谊愈发坚固;但他的手臂已经离开。但那也许没有用,因为时间的长短不意味永远的保护。她明白这一点,仍然因为骤然被抛进那黑白交织的变形物体之中而感到惊悚且眩晕。那些不规则的白色在某种意义上吓坏了她,让她想只走在黑色仍然存在的物块上,像试图从海中露出的石块上穿越一整片汪洋的人;甚至不是海鸥。她没有真正见过海,即使,为了影子的公务,她会去到城镇,从而听见海的声音。但她没有看见过,因为当她的眼睛看见黑暗而不是光明的时候,从连绵的人影和建筑表面散发出来的黑色都像水流;而那草地最符合她对海潮声音的认知。她见到它脸面不断的扰动和变化,组成一片不被打扰的广阔黑色,所以她想到了海。但海从未如此危险;当她靠在黑色上走,她撞到桌子,人,立柱。“怎么回事!”人会说,然后再见到她脸的同时惊讶不已。有时她仍然能辨认出他们的眼睛,但更多时候眼珠在耳朵的位置,嘴唇垂直生长。一只黑色;一只白色。她喘着气,很快成了躁动大厅中的一个微小奇观,让知道的人都在找她。“我看见了布雷耶尔....老天!看她脸上的表情。”恐惧,对她的这张脸是一个稀罕表情,因此和奇珍异宝一样被寻找,但她既对这样的感情不陌生,也不会因为被观赏动摇;她想离开这间大厅却无法做到,纯粹是因为她感到那东西,每天夜里环绕着她的提示机制;提示她同这座城堡中的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微妙之处更为脆弱的那一个正在她周围。它在夜间出现,在她入睡前短暂地刺痛她,又在清晨的一瞥中消失,成为她的一只戒指。她想要在它靠近她之前离开这间大厅,不是因为她害怕它会让她露出怎样的丑态,而是纯粹不想将这支戒指显露在众人面前,像一桩早已完成却作为一个秘密的婚姻。“出口,”布雷耶尔.席格纳斯因此问道,“劳驾,请告诉我出口在哪里。”“您看不清....”对方说。“一时之间。”她像作出一个保证一样说,从扭曲成过梁似的门中穿出,感到那东西不满且略有怨念地在她背后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身影。“哥哥,你有没有看见我们的那位主管女士....”那声音说。她已经在门口,将手撑在地面上;她的头发像蛇而手指像冰棱。让人头晕目眩的光明...她有那样的预感,似乎他真的知道她在哪里,而他是说给她听的。
她在那明暗交杂之中走远了,世界对她来说像在破晓之前一段黑暗的圆弧,一切都失去样貌和外形,直到夜晚来临,她的房门第二次被打开,那东西进来,而黑暗霎那就将四周破碎的白色重新覆盖。“好了,”他说,“现在你的眼睛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白天我一直想问你那是怎么了,但总是没有这个机会。”她靠在枕头上而他靠近她,将手放在她的眼角边。“那是什么?”她现在又看见那黑色的微笑和黑火似的轮廓;他的形象在一天的奇异景象中并没有特别的变化,因为当她看见他的时候他和仍然处在黑暗中一样,光的侵袭绕开了他而她总是忘记清晨瞬间的光明,即使在他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感到非同寻常的战栗,好像他要将她的眼睛挖出来。她的脸扭开而手指滑落,一只戒指的感触贴着她的脸颊,一路碰到她的嘴唇。“你现在不应该去你妻子的房间?”这句话也带给她很古怪的感受,和视线中的古怪又不相同,更接近于什么从身体内涌出而不是被进入。“我的妻子。”他微笑起来。这种自嘲的微笑在这个房间之外很少见,倘若说从来没有在这个房间之外的地方被看见,也几乎是准确的。“我属于两个房间,一间是这里,另一间在更高处。”她没有说话,感到他的重量压在这张床上,而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黑色颗粒都随每一个音节的散开而纷纷落下,在她的身体旁边组成了一个针刺的形状。“现在,我不确定她的房间在其中的哪一个范畴里...”她很明显地皱着眉头,而他挥了挥手,离她稍微远了一点。仍然,他的眼睛没有离开,笑容没有卸下。“这么紧张,直觉告诉我你的眼睛出了什么事,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么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境地。但你不是真的想要我离开,对吗?”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身上而他的手牵起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说到我的妻子,那真是突然,直到她走近的前一刻,我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她的瞬间我就明白了....”他的声音很轻但有点快地响起;她皱着眉头而他微笑着。他们说他不是那么喜欢说话;比起人他更像一座美不胜收的雕塑,象征了这座城堡在强权另一端的成就,因为他的身上看不出那样强迫的定制和谄媚的华丽。他看上去这样自然而那温柔不是被保护和盲目孕育出来的。但对她来说不是——从来不是,尤其是现在。她很难说出这场面是不是发生过很多次,因为这段时间,往往是被恐惧和睡眠的安详一同孕育出来又在朦胧中消散,而这一天,在他的妻子来到这座城堡而她经历了一天光明怪诞的折磨的现在她的精神却有过分的清晰。好像如果她现在碰到他的脸她会记住他的感触和他的样子,而那比视觉的异常更持久疯狂,她或许得剥掉一层皮肤才能得以忘记,如果记忆在这间屋子里重新整顿它的秩序的话。“噢。你不知道你和她有多像...她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走了过来。我敢打赌当她看见我,她也看见了另一个人。但没有关系,这种事情在这地方很常见。”那只戒指在她的手指间柔和地穿梭,让她想甩开他的手。“别说了。”她在这触感中开口,几乎还很平静温和。“不要再说了。”“这一点,你瞧,”但他不会听她的。他们说他既温和又耐心,但她知道不是这样,“也很像。我总感觉你们独处和在人群中时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她的手在他手指的牵引下抬起,向着一个骨头和血肉组成的弧度靠去,而那手指颤抖起来。“停下。”她起先小声说道,但他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那声音最终变成了哀求。“停下,马克西米利安,求求你!”没有回应。她的手最终碰到了他的脸,而闭上的眼睛不能从任何意识的海岸中保护黑影穿透全身的侵袭。她没有害怕过它包裹着她,哪怕现在;当她闭上眼的时候她在陌生和不熟练中察觉那是中淡薄且温和的悔恨和无奈,而更激烈的都来自于她手的另一边。“你不能这么做,”他几乎同喃喃自语般说道,和他一天来到这间屋子中给她的感觉一样,嫉妒,恐惧和压抑在身体里的愤怒夹杂在一起,依附在那具冰冷而美丽的身体下面。他的手将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脸上,而身体向她靠过来,在她说着,我请求你的时候,“你不能将我关在这里,却连碰都不碰我。”“我没有关着你....”但要否认什么,她不知道。“你不如否认你没有不碰我!因为你现在就在碰我,噢,可怜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听上去有点儿悲伤到歇斯底里的劲头,即使说出去也一定没人相信;有片刻她什么也不能说,而之后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手不再压着她,而是因确信她不会再反抗和否认从而抚摸她后脑散乱且沾着水的头发。“你应该小心自己引起的事故。”以一种从未被她之外的人听到的语气他说,之后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话题,仿佛他从来没在意过,而笑容也没有消失。现在,他们躺在那张枕头上,而他评论起她的头发。“你有很漂亮的头发,姐姐。特别是它们沾上水的时候...我喜欢它们在我手上的感觉。”他只比她高上一点,但现在她几乎蜷缩成很小的一团。“你害怕吗,亲爱的?”他自始至终很乐意见到这样的画面,几乎注定会引起未来的渴望和热情,即使当房门关闭,他不会显露出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那个影子呢?她心想,它现在在哪里,当她的身体中充斥着他的痕迹,几乎就成了他本身的时候。有一件事倒是很明显且可以指责的:他用来讥讽她的话很显然可以用于指责他自己。“你这么不一样....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没有否认,只是显得很厌烦。“不,但这里不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好像在抱怨。“如果你能做到,那也倒好。但你只是不断忘记。可是我不会过度抱怨你——我猜我不会做到更好。”她困了。“我睁不开眼了。”“我做不到更好,”他总结,“但如果你可以,我会告诉你我会怎样对待你,如果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想知道——我很困。”
“但你在说谎。”那笑容瞬间就消逝,她知道他同意了她现在可以入睡,即使明天还要醒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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