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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纳西说,“他真的同意我回去吃顿晚餐了...”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相信,致使她的声音变高也变细,“噢,真的,亲爱的!毕竟是我父亲...”她猜不出贝茨维尔会说什么。那是个不知道礼节是什么的人,难以想象他是在马克西米利安身边长大的。但那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失忆的程度就好像从地底冒出来的泡沫,而她只看见她脸上的感伤,“你一定要那么晚回来?”她轻声说,“那好吧..那我猜我们到时候见。”我们到时候见,贝茨;她这么说,然后电话挂断,她转过头看她,脸上挂上微笑,仿佛刚刚她压根就没伤心。“你真的不准备告诉他你怀孕了。”她说,是个陈述句。“是这样,”而她承认了,一经询问仍然犹豫,“我还不确定这会不会是真的...”她语气朦胧,仿佛只是在梦中看见一个孩子,或好或坏只是等它变成现实。“况且我感到他并不会因此高兴,现在他已经感到许多事都奇怪,而在这之中,和我有一个孩子又会是最奇怪的。”她放下电话,到她身边来;她们醒来,夜晚已经到最深沉的时候,艾莉莎.喀斯普尔对这时间多有回忆,却最终消融在她靠在她头上的头颅重量中,低头时火光也在她的绿眼睛里,好像囚笼锁住火焰,使其只进不出,窗外夜色浓重,总唤醒这年轻女人心中的恐惧,但此时她靠着她,似乎被给予开口的勇气:“我好像希望能和他分享在人间的岁月,”她轻声,温和地叹息道,“但是那让人感到是难以做成,而这个孩子便因此也不像是能留存下来的了...”她本意并不是安慰她,说出来的话却用作了安慰。“有时候被淘汰的东西也留下来,”她说的是时间和因果,她却说的只是活人最小也最嘈杂的竞争,“实际上很多时候被淘汰只是个黏附的状态,能呼吸的东西活着...这是人们形容夏兰的。”她的笑容颇为讥讽,因此也显得毫不脆弱而昭示锋利了。她不是个被淘汰的人...直到她遇到她的第七个丈夫。“夏兰叔叔...?”她自然没有懂得她意思。“他怎么了?”她说他是个可爱的人,但实际上这句话可以用来形容两个夏兰,只是老夏兰她不认识,而她们说的似乎不是一件事,却终究说起的是同一件,解释这些幽灵为什么在生时改变了形态,又为什么在死后无法存在,而尽管是幽灵他们冰冷,心灵疏远他们则冷漠而长于讽刺,在她面前她带着如此温柔和热情对她伸出手,就好像她从来没死去,也几乎是个活人一样...“他是个可爱的人。”她感慨道,“想象我会有一个他那样的孩子实在美好...如果我们三个人能够生活在一起..噢!”她闭上了眼睛,抱着她的身体,声音又像欢笑,又像抽泣,“我希望我们能生活在一起,”她告诉她,在暗影沉沉的黑夜中对感慨道,多少年希望使一个人信服却不被相信。“如果那样他就能明白,我从来没轻蔑过他...”但那已经太难被实现。她的丈夫许多年前就已经停止了让她快乐,远比这座城市的再度繁荣来得更早;实际上,他让她感到快乐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在那之后他不放开她,折磨着她,都只是因为他离不开她。他对她的态度更像她的父亲,他们都强迫她,却谁也不获得任何一点快乐,仅仅是他们无法放开她。
生前从来没有,沼泽里的幽灵同她说,为她进入了城市,游荡在她身边仿佛一个老人向女学生献殷勤。布兰克像是一个从最初开始就年老的爱慕者,不用解开任何谜题纳西.席格纳斯能见到他,但倘若只是如此也许只昭示她兴许有家族中某条线路的白痴基因;幽灵来自世外,显出脱离现实的风险,然而她父亲对她的偏爱更是能招致嫉妒的类型。她的前半生被铆钉在世上,又能同幽灵交往,全是因为他对她的纵容,交予智慧的权力又不过问放浪的善心;纳西索斯.席格纳斯同猎犬一样守在她身边,因为她抚摸他的头而感到快乐,当她问起原因,他只说他是在偿还多年前她给予他的恩典。她咯咯直笑,因为那么多年前她还没出生啊,她怎能对他做任何事情?他们名字相近,在城市中也形影不离。他给她穿自己的衣服,将她包裹打扮,作为一个娱乐进入男子的学院听课读书。夜间他会站在她身边,让她想去哪就能去哪里。——这是白城堡出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她的父亲收起了自己的真心和脾性,将她抱在怀中只是一言不发,咀嚼自己罪孽的痕迹,幽灵向她展示沼泽深处风景却不揭示其中深意,兄弟庇护她的身体,在她的婚礼完成后心满意足地消失在海中,但像太多女人她最终属于她的丈夫...那是个失去记忆的北方来客,冷漠僵硬却对她一见钟情,爱她也回避她,沉默不亚于她的父亲。阿尔托.席格纳斯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请求,除了她的婚姻。她的丈夫是一个海上劳工,手指灵活却不曾受过任何教育,但她嫁给他,住在狭小的公寓和田野中,他成为了她父亲的守林人,工人和仆从,她却从未真正得到他。她不知道他身上有过什么,也不知道这城堡究竟发生什么,只有夜间一个又一个沉默而僵硬的男人,将花束放在她寂静的身边:她的身体无论在哪里都受这样的惩罚,幽灵看着也埋怨着:这是最后一个吗?多希望这个灵魂只是一死了之,别再让他们在空中等待,年岁如此漫长,几乎使人不再分清哪一部分是他们的身体,哪一部分是夜雾...现在,在那晚宴开始之前,抱着她的是个女人,但她也抬头,看见深夜中花束从虚空中盛开,长久地她已经将这瞬间等待,因此她伸手将它采撷,不顾手指的刺痛将它放在她耳边,仿佛这些变了模样,沉默而高大的幽灵一个接一个地俯下身亲吻她的脸颊,最后一次怀恋她的温暖再离去。
现在正是这最后一个——她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一吻之下你当知晓,这地方所有的女人都已经死了;她是个女人,但她更早已是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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